刘升听了李长文的话,哈哈一笑,当即从地里拿了个红薯递过去。

“难不难吃,李夫子吃一口就知道了。”

李长文接过红薯也不洗,稍微扒了下上面的泥土,就啃起来。

他吃的斯文,先啃开了带土灰的皮,再去啃里面的瓤。

甘甜的味道再次给他带来惊喜!

刘升接着道:“红薯蒸煮炸炒皆可,能制作出不少种食物。方法得当的话,可以窖藏好几个月。

若是晒成红薯干,磨成红薯粉,乃至制成粉条,储存时间更是能以年计。

唯一的缺点就是长时间吃、吃多了,容易胀腹。

对了,红薯藤嫩叶还是一味不错的蔬菜,收获后的藤叶则可以喂猪牛羊等牲畜。”

听刘升说出红薯如此多的用处和优点,李长文直有种惊喜麻了的感觉。

接着他便想起刘升之前说的,徐光启曾写《甘薯疏》上奏朝廷,请求推广此物。

可他在河南这样的农业大省竟然至今未闻此物之名。

不用想,朝廷多半是没办这事。或者是办了,却因各种原因没办成。

想起河南、陕西等北方几省,连年干旱,不知因粮食歉收饿死了多少百姓。

大明朝廷得徐光启上奏《甘薯疏》,却不能推广种植红薯。

他便气得直哆嗦,愤愤道:“如此天赐灾年活民之佳物,朝廷竟不能推广种植,反倒弄得饥民遍地,烽烟四起。该亡!实在是该亡!”

“大明朝廷走到今日这步,确实该亡了。”

刘升跟着说了句,却语气平淡。

像是在陈述一個事实。

接着,他带李长文前往另外几百亩红薯地。

“方才那些红薯,种子是从我家中拿来的良种,产量确实很高。但良种数量不多,还可能会退化。

如果想大面积推广种植红薯,还得依靠北美这边的薯种。

美洲土人种植红薯至少数千年,可惜大多都是刀耕火种式的种植,在培育优良薯种方面做得还不到位。

我们用他们的薯种精耕细作,肯定能收获更多,但也肯定比不上我拿出来的那些良种。”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另一片红薯地。

李长文只看这几百亩地的红薯藤,发现变与之前一百多亩有区别,似乎更茂盛些。

然而红薯是埋在土里的果实,藤叶茂盛可能会让果实更小。

果然,何贵友又挖出了一从红薯,下面结的红薯虽然多达七八个,可最大的也没拳头大,多数只有鸭蛋、鸡蛋那么大。

何贵友道:“从土人那里换来的薯种就是不如东家给的仙种好,这一亩地估计也就能收个五六百斤吧,很难超过七百斤。”

李长文倒是没感觉失望。

他笑着道:“一亩能收五六百斤也不错了。它不会跟稻、麦争田地,百姓完全可以于种植稻麦的同时,在贫瘠旱地、山地种植红薯。

若各地百姓一年能种几亩地的红薯做补充,便不会像如今这样,大面积的饿死人了。”

巡视完田地,刘升又带着李长文去看了看各工坊、窑场。

李长文发现,华部在北美这边虽然目前不足三万人,却有不少机构,分工明确,运转得井井有条。

由此可见,刘升不仅具备很强的军事才能,在民政方面也颇有见识和能力。

甚至让李长文生出一种,他在民政方面都不如刘升强的感觉。

为了展示才能。

与刘升一起在政事堂吃晚饭时,李长文便问:“首领觉得义军目前最当紧的一件事是什么?”

刘升没多想便道:“当然是练兵——之前我们算上渔猎团,也只有一千六百人的军队。

在确山县城,我们征得了七八万石粮食,回天目山只运走了一万多石,不得不留下四百常备军驻守县城。

县城那边我虽然留下了两千八百名壮丁给驻守队伍补充兵力,训练民勇协助守城。

可短时间内还难以形成战斗力,若府城那边半个月内就能调兵攻打确山,事情可就不大妙。

所以,我们还是得尽快派人将县城的粮食运回天目山。

然而运粮也要派兵,不然没法保证粮食安全。

可偏偏北美营地新迁进来这么多移民,又有一千多俘兵,也需要一定兵力镇守,才能让人放心。”

李长文微微诧异,没想到刘升当前最愁的,竟然是如何把确山县城的粮食运到山里来。

旋即他放下碗筷,道:“俺也认为义军当前最紧要的是练兵、扩军,而且是大扩军!

首领方才所说的运粮缺兵,镇守四大营缺兵,其实都是小事。

最重要的,是要趁着朝廷没有重视义军前打出去,打下一片足义军腾挪转圜的地盘!”

顿了顿,李长文用手沾水先在桌上画了个山峰图形,又画了个圆将其圈住。

“天目山于天下而言不过方寸之地,倘若朝廷重视起义军,只需派来数万官兵围剿,便可将义军堵死在山中。

那样的话,首领便是有带人来这北美福地的神通,短时间内也难有大作为了。

到时要么虚与委蛇,受朝廷招降;要么便是

待天下其他地方发生剧变,朝廷被迫撤军,义军才有可能打破封锁。

可那样未免也太过被动,很可能会错失迅速发展壮大的良机。”

这番话听得刘升连连点头,他很早就有天目山被敌军封锁的忧虑。

虽说看出这一点不算难,可李长文能说出来,足以说明,他确实颇具战略眼光。

李长文又道:“其他地方属下未有多少了解,可单是河南,便灾祸连绵数年。

今年更是大旱、蝗灾接踵而至。偏偏大明朝廷不赈济灾民,反而加派税赋。

汝宁府据有汝、淮上游之水利,算是河南受旱灾影响较小的地方。

如今都已饥民遍地,土寇四起,其他地方什么情形可想而知。

不出意外,年前河南便将有大变。

而朝廷的军队不是在四川围剿八大王、李闯、曹操等流寇,便是调去了关外抵御建奴。

河南饥民众多,一旦有变,很快就会席卷整个中州,进而蔓延至周边数省。

那时情形恐怕比几年前数十路流寇祸乱河南、江北更糟糕。

但首领欲带领义军再造乾坤,恰需要借这场大变之势。若错过,义军将来的路怕是会难走很多。”

听李长文讲到这里,刘升才有些动容。

因为李长文不过是一富农出身的读书人,顶多是读过些杂书,求学时在外游历过几年,论起见识,肯定是不如那些士绅出身的读书人。

即便如此,李长文也凭借着有限的信息,几乎预言了李闯席卷河南成就大势的剧变。

这让人如何不惊讶?

于是,刘升很正式地向李长文一拱手道:“先生真是大才!”

之前刘升一直称呼李夫子,如今却叫先生,可见他对李长文态度有多大改变。

其实刚才的分析,李长文真是穷尽了智慧——毕竟他见识及所得信息有限,能分析出这些,真的很难得了。

他还生怕打动不了刘升。

见刘升行礼,他才松口气,忙谦虚道:“一点浅见,当不得首领如此夸奖。”

“先生刚才这番话可不是浅见。”刘升神色肃然,“实不相瞒,我已得到消息,李闯多半已经从川陕之间逃到了河南!”

刘升记不清李自成具体是今年什么时间跑到河南的。

但有一件事他却记得大概时间——明年正月,李自成便会攻克洛阳!

并且获得了洛阳福王府的大批粮食、金银财宝及其他物资。

李闯部在河南能迅速壮大,固然和河南饥民遍地的大环境,以及李闯部“均田免赋”等口号有关。

但跟他早早获得了福王府的大批钱粮也有一定关系。

洛阳既然是在明年正月被攻破的,那么刘升觉得,李自成进入河南的时间最晚不会晚过秋收。

说不定此时已经在南阳府,甚至是河南府了。

出于读历史小说时对钱粮的关注,刘升还记得另一件类似的事。

明年二月份,张献忠也会从四川突破明军封锁,跑到湖北,以几十骑伪装成明军突袭,夺取了襄阳城。

襄王府十数代积累的钱粮等财富,由此落入张献忠手中。

张献忠后面能迅速席卷湖广,乃至强势进攻江西,与获得了襄王等湖广众多藩王府邸的钱粮同样有一定关系。

洛阳那边属于真正的四战之地,又比较远,李闯破洛阳的日期也比较近,因此刘升没什么想法。

可对于距离天目山相对较近的襄阳,他却是有那么一点点想法的···

李长文虽然预估到河南秋收之后会爆,却没想到李自成已经跑到了河南。

因此他十分惊讶,忍不住问:“首领所说可是真的?”

刘升道:“当然是真的,不出意外,过了十月份应该就会有风声传过来。”

李长文思虑着道:“那李闯乃是曾搅乱川陕豫三省的巨寇,又是流寇作风,他若是进了河南,队伍恐怕很快就会发展壮大,乃至势大难制。

如此,我们义军更需要尽快打出去,扩大地盘,将来才能挡住明军围剿,乃至与李闯一争长短。”

刘升一笑,“先生放心,对于扩大地盘之事,我心中早有计较。

你且看,这是天目山,东有确山、真阳,西边是泌阳,南边则是桐柏、信阳州。

我准备待秋收后,先拿下确山、泌阳、桐柏三县,再发兵攻打府城汝阳。

拿下汝阳后,逆汝水而上,依次拿下遂平、上蔡、西平乃至舞阳。

因为舞阳有铁矿、铁场,将其掌控,义军才能获得较为稳定的兵甲来源。”

说话间,刘升也手指沾水在桌上画起了简易地图。

李长文看着地图却皱起眉头。

他道:“首领既知舞阳重要,为何非要先攻打泌阳、桐柏?

须知,这两县皆属南阳府管辖,义军早早攻占,会浪费时间、兵力且不说,还可能引来南阳府的明军主力,进而被牵制更多兵力。

倒不如等攻占了汝阳、舞阳等地,再次扩军,然后只需派遣两支偏师,便能轻取泌阳、桐柏二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