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庙两三里外。

刘升骑在一匹乌色大马上,拿着望远镜眺望。

说起来,穿越前他其实来过一次舞钢市,曾在铁山庙一带粗粗游览了一番。

后世铁山庙会曾有一段辉煌岁月,最巅峰时,曾有一二十万游人。

因为后世铁山庙在抗战时期增添了新的传奇——曾有一千多名将士在此与日寇浴血奋战,最终全部阵亡。

为了纪念这些牺牲的将士,当地人铁山庙旁修建了纪念碑。

可惜的是,刘升来游览时,铁山庙因大炼钢铁时开采山体铁矿,被毁坏不复存在了,空留故事。

此时铁山庙不仅存在,相关故事也不算久远。

收起望远镜,刘升大声对聚集到身旁的几位将官和一众亲卫道:“铁山庙兴建不过百年左右,据说是当地人为了纪念嘉靖朝的一位将军。

当时倭寇肆虐,大明朝廷缺乏兵甲,一位叫杨图的将军受命来此开矿炼铁。

杨将军打仗可以,炼铁却不行。受当地人点拨,才成功找到适合打造兵器的上等铁矿。

可惜两年后,嘉靖皇帝派宦官来查看炼铁进度。宦官欲索取巨额贿赂不成,便怀恨在心,回去后诬告杨将军渔铁之利,祸国害民。

嘉靖皇帝听了大怒,也不辨真假,便下令拆毁铁场,遣散工匠,缉拿杨将军问罪。

杨将军见皇帝昏庸、奸臣当道,致使冶铁大业半道而废,悲愤交加,一头撞死在山顶巨石上。

当地人念其冤屈刚烈,将其葬在铁山北坡,唤作‘将军墓’。

将军之妻携幼子千里来寻亲,惊闻噩耗,在铁山痛哭三天三夜,气绝身亡。

当地百姓悯将军妻子之情,便在山上建了一座庙,唤作‘奶奶庙’,定期举行庙会纪念。”

听到这个故事,众将官、亲卫或是叹息,或是愤慨——

“朝廷里的一些狗官真不是东西,把认真办事的官都给害死了!”

“俺就说了,这大明朝廷早就该亡了!”

“待俺们将来杀到京城,定然杀光那些害人的狗官!”

“手底下这么多狗官,那崇祯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听众人愤慨地骂了一阵,刘升才挥手道:“好了,咱们过去吧,拿下眼前的铁山庙集市再说。”

后世这里是舞钢市,但此时这里别说城市了,连乡镇都没有一个。

也就是铁山庙开了百年左右的庙会,在加上周围山里铁矿场、炼铁作坊众多,便在铁山下面形成了一個集市。

刘升用望远镜看了,发现这集市很不小,有四五百户人家的样子。

后世铁山都被挖没了,但此时却还是一座较为平缓的小山。

集市便在铁山的东北边,挨着一个小湖,修建有一丈高的寨墙,还有两丈高的寨门楼。

义军几千人,又是从平原而来,自然不可能瞒得过对方。

故而此时寨门紧闭。

刘升不想在这寨子损耗本就不多的兵力,便让炮兵在距离寨子一里多的地方,将五门陆军炮一字排开,都对准寨门楼。

这五门120毫米口径的火炮,不仅长达3.3米,因为是15毫米厚的钢管,能承受的膛压远比同口径、同长度的铁铸红夷大炮大得多。

因此用药量可以更大,射程也更远。

再加上所用黑火药是应用后世一些理论、技术调制的,比当前的黑火药品质更高,故最远射程接近四里!

有效射程也有三里之远!

此时刘升让这几门炮在一里多的距离打,纯粹是为了让炮手打得更准一些,给眼前的集市更大威慑。

谁知炮兵正准备点火呢,寨门就打开了。

一个弓兵打扮的人骑马往这边跑来。

刘升示意炮兵暂不点火。

很快,那弓兵跑到了阵前五六十步的地方,大声道:“敢问是哪位将军当面?为何要打俺们铁山集?”

刘升听了微愣,这才意识到对面把他们当成了大明官军。

也难怪对方会认错。

义军很多都穿着布面甲、布甲,有相当一部分是缴获自明军,其他也都是按明军样式制造的,只不过用的布料是灰绿色。

至于义军所打的大旗,最大的一面是“華”,其次便是“第几营”的常备军旗帜,以及“虎贲营”等亲卫军三营的旗帜。

并不像历代封建军队那样,以主将姓氏为大旗,也无明军建制的旗帜。

所以对面在认错后,又感到糊涂,弄不清楚来的是什么“官军”。

绝对的实力下,刘升懒得用什么阴谋诡计。

他直接道:“我们是华部义军,是来这里接手铁矿、铁场的。

你们铁山集若识趣,便在一刻钟内归顺;如若不然,我们就开炮打进去!”

弓兵听了一惊,立马掉头,快马加鞭地跑回去。

刘升耐心等了十来分钟,便见寨门再次打开,几十个人出来。

为首之人是个身着锦袍的中年胖子,骑在马上,压得马儿都不敢小跑,只得让一个弓兵牵着。

来到阵前,胖子在弓兵帮助下艰难地下了马,看了眼几十步外样子有

些奇怪的五门火炮,这才向刘升遥遥抱拳一揖。

“铁山集巡检赵开富,见过义军首领。”

“你是铁山集的巡检?”刘升略微诧异。

想不到这种胖得都快没法骑马之人竟能当上巡检。

须知,巡检虽然是末流文官,却是负责乡里巡防、缉盗乃至围剿贼匪等战斗工作的。

且此人打扮、神态也不像巡检,更像是个富商。

赵开富似乎明白刘升为何诧异,陪着笑道:“首领明见,俺确实是巡检。”

刘升不再怀疑,直接问:“铁山集可愿归顺我华部?”

“愿意。”

赵开富答应得毫不犹豫。

刘升也不管他真心还是假意,点点头再次问:“说说你们这边铁矿场的情况吧。”

“是。”

赵开富看着确实很配合,甚至有明显讨好的意味,当下就将这一带铁矿场的事情交代了。

即便偶有不清楚的地方,刘升追问之下,赵开富也会尽力解释清楚。

原来,从洪武到成化年间,这里一直有官办铁场,需每年向大明朝廷提供额定生铁、熟铁、钢铁,多的则卖给民间。

但弘治皇帝继位没多久,朝廷便以“与民争利”为由,关闭了这里的铁场。

之后士绅豪强兴办的私矿场便猛增,而且冶铁业比之前更加兴盛。

到了嘉靖年间,确有位姓杨的将军来此重开铁场,还带来了两千多卫所工匠。

然后“将军墓”与“奶奶庙”的故事便发生了。

官办铁场再次关闭。

一直到崇祯初年,朝廷内外战事不断,对兵甲的需求大增,才又于此重开铁场,延续至今。

除了官办铁场的历史和近况,刘升最关心两件事——官办铁场处是否有朝廷驻兵,每月大概能产多少铁料。

据赵开富讲,朝廷派了一个守备负责此地防务,领有募营兵一千。

但那守备吃空额就吃了近一半,剩余五百多人中也多数是辅兵,战兵不足两百,家丁不过数十。

至于官办铁场每月产多少铁料他也不清楚,只有铁场督办官员及矿监知晓。

了解到这些后,刘升又笑问:“官办铁场产量你不知道,可私人铁场的产量你这个巡检总该有所了解吧?”

听到这话,赵开富心中一惊,有些惊讶。

没想到眼前反贼首领竟似乎是个懂行的。

刘升其实并不算懂行,他只是从后世知道,明朝中后期,民间冶铁规模及产量便远远超过了官办铁场,冶铁技术也相当先进。

这里的官办铁场又只开了十来年,且是在崇祯年间这种朝堂昏暗、官吏腐败的情况下开办的。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此地的督办官员、矿监多半会联合地方乡绅豪强,损公肥私。

所以,官办铁场不论产多少铁料,肯定只占小头,占大头的必然是私人矿场。

赵开富继续赔笑,笑容却有点僵硬了。

他拱着手道:“首领有所不知,这一带民间大小铁矿场有好几十个,俺虽然是巡检,却也不可能尽知各家铁场产量。”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刘升笑容更温和了。

却让赵开富感觉很危险。

他头皮发麻地道:“俺确实不知详情,只知去年铁课收取了生铁二十一万斤左右。”

一年铁课才二十一万斤?

刘升皱眉。

二十万斤听起来挺多,可换算一下单位,也就是每月铁课所得生铁仅区区九吨左右。

难道此时铁课税率很低?

如此想,刘升再问:“铁课税率多少?”

这个赵开富不敢撒谎,答道:“十税二。”

十税二属于颇高的税率了,远超明初定的十五税一,但考虑到崇祯年间朝廷对铁的需求,可以理解。

而以此税率反推产量,可以得知,这里的民营铁场每月才产铁45吨,也即是9万斤。

据刘升所知,明末民间冶铁技术已经颇为发达,南方有类似小高炉的“大鉴炉”、“瓶炉”,一个炉子正常一日夜可炼生铁三千多斤,最高记录则是六千斤!

这里的冶铁技术即便不如南方,也不至于差太多吧?

几十家民营铁场一个月总共才炼得生铁9万斤——糊弄鬼呢?

刘升估摸着,必然有很多民营矿场瞒报产量少纳铁课,甚至还存在不少完全不纳税的黑矿场。

不过,这种事要查清楚不是那么容易的,并不适合现在去做。

因此,刘升深深看了赵开富一眼,便道:“行了,带路去官办铁场吧。”

赵开富被刘升看的心中一颤,低头应道:“是。”

然后在弓兵的帮助下上了马,带着几十个弓兵,当先绕过铁山集,像南边行去。

为了避免遭遇埋伏,刘升一面派出胜捷营、骁骑营亲卫散开五六里的范围,侦查敌情;一面将赵开富叫到了身边,一起骑行。

向南行了六七里,才瞧见一处冒着十几道黑烟的地方。

“首领请看,前面就是官办铁场了。”赵开富陪着笑介绍道。

刘升望去,只见铁场旁边有一座明军营地,却布置得一团

散乱。

义军都已经出现在视野内了,那辕门口几个负责守卫的明军竟似乎没看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