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喷涌,十二颗肮脏的头颅一起滚落下台,让矿工们都受到颇大的冲击。

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样十几个人一起砍头却是头回见。

深感震撼的同时,也对义军更加敬畏,同时之前做矿奴时积攒在胸中的怨愤也出了一大半。

12位家主之后,剩余的几十位管事,也十二个一趟,被拖到木台前一排排的斩首。

等到所有管事都被处刑完毕,木台已被鲜血染红三分之一。

台前更是积血成池!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秩序,又或许是受到义军的震慑,矿工们倒并没有出现拿这些矿场主、管事尸首上泄愤的举动。

尸体都被拖走后,刘升再次登上木台。

他环视台下的一千多人——他知道,这些人是从六千余矿工中选出的精英。

所以,这场审判和行刑不能这么简单的结束,否则就跟大明官府判处罪犯没多大区别了。

他高声道:“铁山集的12位矿场主及作为主要帮凶的几十個管事,都在刚才被砍了头。

众位矿工兄弟心中的怨恨、愤懑是不是都没了呢?即便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没有!

因为,即便造成你们在矿中所受苦难的这些矿场主、管事死了,监工也都被我们义军俘虏了。

可那些苦难对你们身体和心理造成的创痛,却无法抹除。你们死在矿中的亲友,也无法复生。

再回想沦为矿奴之前的经历,田地被夺,妻离子散,背井离乡,饥寒交迫。

你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样多的苦难!所以,你们胸中便总有一口恶气出不来!”

周兴在下方听着,只觉得这位义军的刘首领说得太好了,简直说到了他心坎上。

他自负一身力气,干活儿是把好手,人也勤快。

可早年因为父亲的一场病,家中田地大大缩水,最后父亲还是撒手人寰。

后来他结婚生子,儿子只是生了几场小病,只因恰逢灾年田地歉收,朝廷、官府又加征税赋,硬是逼得他不得不把田地都卖了,沦为佃户。

然而佃户也不好做。

旱灾、蝗灾、兵灾轮着来,或是一起来。

他和妻子、弟弟一年忙到头,都赚不够一家四口的口粮。

大饥之下,孩子一不留神,不知就被谁偷去,没了。

妻子忧思成疾,很快病死。

他和弟弟为了活命不得不逃难。

路上饿得不行,便被铁山集赵家管事诱骗,来当矿工。

结果讲好的工钱没有不说,连饭都不怎么吃得饱。

他弟弟体质稍弱,没多久就在矿里累得吐血而死。

如果不是义军解救,他多半也难逃这个结局。

自他记事起,一家人就一直在吃苦,经受各种苦难,可挺了一二十年,家中仍死得只剩他一个。

这叫他心里如何不怨?如何不愤?

“你们的苦难是怨这贼老天吗?”刘升的声音再次响起,“恐怕不是。贼老天连年干旱,固然可恶,但是那些地主老爷、乡绅豪强,同样也遭受旱灾。

他们中的很多人怎么就没沦落到你们这样?甚至还能趁机吞并了你们家的田地,收了你们的妻女当奴婢。

有人可能会说,那是他们命好,投了个好胎。咱们投的胎不好,就是受穷受苦的命。

真是这样吗?!”

刘升的一声质问,声音再度提高,让所有人都不禁顺着他的思路,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没人说什么,可很多矿工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认为是自己命不好,才有这一切苦难,面色也因此变得更加愁苦。

刘升哼了一声,道:“如果真是这样,两百多年前,大明太祖皇帝朱重八就该一直是个乞丐,他就不会成为皇帝!

他的那些淮西老乡们,就该一直在乡下被元鞑和地主老爷当奴隶使唤,不可能成了开国勋贵!

乞丐当了皇帝,泥腿子成了开国勋贵,是因为他们不认命!

是因为他们敢于抛头颅、洒热血,向命运的不公抗争!

昔日他们遭受的不公,是元鞑奴役汉人,是劣绅恶霸为元鞑鹰犬走狗,助纣为虐。

今日你们所遭遇的不公是什么?是上有无能昏君,中有贪官污吏,下有劣绅恶霸!

请矿工兄弟们告诉我,这些人所造成的不公,所带来的苦难,你们要认吗?!”

听完刘升这番话,周兴只觉得胸中那口恶气直冲出口,不由得跟着周围人一起大喊——

“不认!”

“不认!!”

刘升举掌握拳,高喊的矿工们瞬间安静。

他神色肃穆,道:“请再告诉我,你们敢抛头颅、洒热血,与不公的命运抗争吗?!”

“敢!”

“敢!”

“敢!!”

连喊三声,矿工们竟然自己停下,一个个满眼期待地看着刘升。

刘升微笑,举拳高声道:“好!那就请诸位矿工兄弟们加入我们义军!

跟我一起,将这大明朝堂的昏君奸臣,官府里的贪官污吏,地方上的劣绅恶霸,统统扫灭!

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再建一

个公正的国家!让我们所有人都能改命,都能富贵!”

下一瞬,不论是否理解、赞同刘升的话语,木台前的、十个营中的所有矿工,全都跟着高呼起来,声嘶力竭——

“改命!”

“富贵!”

“改命!!”

“富贵!!”

“···”

这一场演讲,别说矿工们被说得个个热血沸腾,踊跃加入义军。

就连周围的亲卫、常备军士卒,一个个也都变得更加斗志昂扬,看向刘升时的目光更加崇敬了。

刘升这趁着这场演讲带来的影响,吩咐亲卫和常备军的将官们,火速对这些矿工进行区分。

这时候如果还不愿意加入义军的,拿出来单独放一营。待义军开拔攻打舞阳县城后,送上三日口粮,放其离去。

愿意加入义军的,则当场进行正式登记。

之后将这些人按600人一营的编制,整编成数个民勇营。

因为如今义军中识字会算的人不少,营、哨两级军政员工作效率更是堪比县衙老吏,却一片真诚,全无老吏之贪腐油滑。

再加上矿工们踊跃配合,整编工作便进行得十分之快。

审判大会是早饭后,大概八点过一刻召开的。

对矿工的重新整编却在中午十二点前就完成了!

六千余人中,因各种原因不愿意加入义军的只有一百多人,还没超过六千余的零头。

所以剩余之人仍被整编为十个营。

同时,亲卫又从身体状况上,对矿工们进行了初步区分。

在做矿奴期间身体损伤不严重,甚至没怎么损伤的有四千多人,被编入前七个营。

剩余一千多人,身体明显需要较长时间修养,才有可能恢复。便都被编入后三个营。

前七个营下午就展开训练,明日便开始执行一些简单任务。

后三个营则仍慢养为主,并且还把铁山集的大夫请来给他们检查身体,看病···

矿工整编完的第三天。

也即是十一月初一。

赫连岳等101名亲卫完成了分散潜入任务,刘升于是带领义军主力,攻打舞阳县城。

因为矿工归心,接受了全面整编,所以刘升在铁山集只留下了两哨常备军及一个从确山带来的民勇营。

一哨常备军和七个矿工民勇营(有三个营是需要养身体的)驻扎在铁山集周围,负责看守铁山集和十二家的俘虏。

另一哨常备军则带着一个确山民勇营、三个矿工民勇营,驻扎在铁场那边,负责看管官军俘虏及铁场的铁料。

随刘升去攻打舞阳县城的,有亲卫军三个营,常备军第一营、第四营、第五营,以及一个确山民勇营。

共计3300多人。

···

舞阳县城。

知县潘弘正带着几十个衙役和一百乡兵,亲自在县城内催征税赋。

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今年上面摊派给舞阳的税额太多,征缴税赋难度太大,多半会逼得某些富户、富商倾家荡产。

县衙中吏书、衙役与这些富户、商人多少有些勾结,催征时总是拖拖拉拉。

二则,在催征税赋的过程中,吏书、衙役总会趁机勒索,让百姓负担更重,败坏官府名声。

潘弘本身是江西大地主,皓首穷经,五六十岁才中了举。

之后十余年都没能中进士,也没能补缺做官。

原以为这辈子没了做官的希望,不想得皇上垂帘,去年特赐进士出身,授舞阳知县。

潘弘深感皇恩浩荡,虽已年近七十,却仍以廉颇鼓励自己,带着儿子来舞阳上任。

他深知如今地方匪寇多如牛毛,所以上任后先编练了五百乡兵,由此确立权威,震慑县衙官吏,掌握实权。

他也知如今朝廷确实缺钱缺粮。

所以,哪怕知道上面摊派的税额大大超过了舞阳负担,但还是决定尽全力征缴。

他能做的,至多是多向富户、富商摊派,少向穷苦百姓摊派,避免底下人借机鱼肉百姓罢了。

这么做,倒不是他心里有穷苦百姓,而是深知穷苦百姓家中确实没了钱粮,再逼迫只能让他们背井离乡,甚至原地造反。

倒是那些富户、富商,可以勉强承受住今年的税赋摊派。

至于县里大户,那是朝廷统治地方的根基,他是不能动的。

县城西南角,一条回回聚居的巷子中。

十几个衙役进入一个比较大的院子中,将一个回回老者抓了出来。

潘弘站在巷子口,看着后面渐渐聚集的回回民众,凛然不惧。

他对跟他年龄差不多大的老者喝道:“杜根!期限已到,你当真不愿缴纳税赋吗?!”

杜根满脸皱纹的脸尽是愁苦之色,道:“知县明鉴,非是老朽不肯缴税,实在是官府征缴太多,家中已无钱粮可交了。”

“没有?”潘弘冷笑,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你家在城外有两三百亩田地,在城中还有商铺一间,别以为我不知道!乡兵何在?倒他家里去搜!”

潘弘幼子潘澄,当即带着几十个乡兵就往杜根家中闯。

杜根乃此

地回回的阿訇(经文教师),其子杜金是县里豪侠,在这一片颇有号召力。

见状,杜金就要带着巷中回回阻拦乡兵。

却被杜根喝斥、制止。

于是,潘澄带着乡兵,进入杜家翻箱倒柜,最终只搜到了一些不值多少钱的东西,银子是一两没有,粮食也只够几天吃的。

见此,潘弘更气,知道杜家多半提前得到了风声,转移了钱粮等财产。

于是怒道:“杜根,你既不愿交税,那本官就先收了你家商铺和田地!你也要被带去坐牢!

杜金,你什么时候带着应交税银来县衙,什么时候领你父亲回去!”

说完,潘弘便一挥衣袖,准备带队离开,去下一家催缴。

谁知外面围观的人群中,一个青年书生却站了出来,挡住潘弘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