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城东。

文师颐虽然也不通军事,但得知东城门被敌军夺取后,还是很快从附近纠集三百多乡兵、几十个衙役,准备依仗房屋、街巷,尽量拦截攻进城里的敌人。

他觉得,只要坚持到傅汝为带更多兵马来支援,兴许还能将敌人赶出城去。

为了鼓舞士气,文师颐拿了一副刀牌,亲自冲杀在前。

却说赫连岳带着胜捷营四百将士,用手榴弹突袭夺取了东城门瓮城后,便拿起明军留下的武器,据瓮城而守。

城外,第三团在杨和庆的指挥下,亦是三个战斗营全都派出去攻城,只留一個辎重营和随军四个民勇营。

且故意安排两个营先攻打城门楼两边城墙中段,以第一营后行,趋近城门楼。

因此,当城门被打开后,第三团第一营很快便与胜捷营汇合,彻底掌控东城门。

另外两个佯攻城墙的战斗营也在已方虎蹲炮及弓弩手的掩护下,迅速入城。

杨和庆率领辎重营,又调来两个训练度相对较好的民勇营,最后跟进。

至于第三团的辎重、粮草则放在昨日建造的营地中,由剩余两个民勇营驻守。

不让民勇营作为炮灰攻城,以及作为先锋攻打城内,是刘升与诸将早就定好的。

倒不是刘升舍不得民勇性命,而是这些民勇毕竟训练时间不长,短的不足十日,长的也不足半个月,难以保证纪律性。

再加上很多人身上穿的都还是百姓衣衫,兵器也以竹枪、木棍为主。

真让这些人当先头部队攻进城去,一是容易遭到明军阻击,败退回来,反冲义军。

二是很容易散掉,变成四处烧杀抢掠的乱军、乱民。

所以,除非攻城计划受阻,需要民勇作为补充兵力,否则刘升是不会滥用民勇部队的。

真那样做,他和裹挟流民作战的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又有多大区别?

···

瓮城依旧由无甲且缺少兵刃的胜捷营据守(因为是伪装进城的)。

胡东流作为团副兼第一营营副,则带领六百常备军沿着主街道向府衙方向杀去。

前行不过百多步,就瞧见一个县令带着几百乡兵、衙役冲过来。

那县令冲在最前面,看着倒是挺猛的。

可跟在其身后的乡兵、衙役明显有些猥琐,已然与那县令及少数几十个冲得快的脱节了。

三团一营大部分都是常备军老兵,作战已经有了自己的套路。

都不用胡东流具体指挥,一百名弓弩手便先上前射出了一轮箭雨。

如果对面是披着重甲的精锐,或者多是刀牌手,这一轮箭雨不会有多大杀伤力,对战斗影响也不大。

可惜对面都是无甲的乡兵、衙役。

一轮箭雨下来,跟着县令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乡兵勇士几乎尽数中箭!

便连县令也大腿中箭,摔倒在地。

后面那些猥琐的乡兵、衙役也有中箭的,但不多。

剩余人则都缩进了巷子里、房屋后面,也不知道是逃了,还是躲了起来。

胡东流没管那些人,直接下令道:“将那县令抓起来!”

这县令自然是文师颐。

他挣扎着坐起来,想要挥刀自刎,却迟了一步,让义军士卒抓住。

他挣扎着怒骂,“反贼!有种就杀了我!”

胡东流皱眉,挥手道:“把他的嘴堵上!”

文师颐嘴巴被堵上后,只能发出呜呜声。

随后,胡东流就押着文师颐继续前方府衙——来之前,义军团、营、哨三级将领都看过汝阳城的地图,知道府衙、县衙等重要地方在哪儿。

有文师颐在手,即便有极少数乡兵、衙役想要抵抗,却也投鼠忌器,不敢乱来。

因此,接下来一路上胡东流等人几乎没遇到任何明军阻击。

倒是一些仍在街上仓惶奔跑的百姓,给义军的行进造成了些许阻碍···

傅汝为回到府衙后,在几个幕僚的提议下,终于决定召集城内官军,与敌人进行巷战。

同时还派出人手去联络崇王府,以及其他几面城墙上的守军将领。

随后,他便带领府衙的两百多乡兵及几十个随从,准备壮着胆子上街。

谁知还未走出府衙,守门的乡兵队长便匆忙来报:“府尊,沈游击带着一两百人来到了府衙前,说要见您!”

“沈万登?”傅汝为听了眉头紧皱,“他不去杀敌,跑来府衙干吗?”

旁边一位幕僚道:“府尊既要与贼人巷战,沈游击来了正好可以让他统兵。以沈游击之善战,说不定真能将敌人赶出城去!”

“万万不可!”另一位幕僚立即反对,“府尊别忘了,沈万登乃反贼出身,昨日又被府尊责罚闭门思过。

如今贼军已经攻入城内,他不去杀敌,却来府衙求见,多半是居心不良!”

傅汝为想起昨日沈万登顶撞他的情景,不由点头道:“对,不能让他统兵,也不可让他进来。

文知县不是在城东阻敌吗?去告诉他,本府命他速速去城东支援!”

“是!”

乡兵队长领命去传话。

府衙

大门外。

沈万登听了乡兵队长的传话,浓眉紧皱。

他旋即道:“府尊不知道吗?北城墙也被贼军攻陷了。必须有人领兵去城北阻敌,不然仅靠文知县在城东阻敌是没用的。算了,俺进去亲自跟府尊说”

说着,沈万登就要直接往府衙里闯,

却被守门的一队乡兵持刀拦住。

乡兵队长苦着脸道:“沈游击,府尊有令,您不能进府衙,还是速速去城东支援文知县吧。”

沈万登没想到傅汝为对他提防至此,不禁气得直瞪眼。

他退下台阶后,一名家丁队长靠近低声道:“大哥,姓傅的之前夺了你的兵权,还如此提防俺们。

如今城都破了,依俺看,不如趁机杀进府衙,抓了那狗官投奔姓刘的。”

沈万登一时不吭声,但神色明显有些意动。

他本是真阳县的小地主,自幼喜爱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少年时又喜欢结交游侠、豪杰。

几年前,官府摊派重税压迫他家不说,县衙官吏也不知怎的与他家不对付,竟然要将他家往死里逼迫。

恰逢盛之友举义旗,占据了真阳城东的岳城(集镇),几日间便聚众上万。

他于是也散尽家财,募集乡勇,聚众数千,投奔盛之友,准备一起做大事。

他们势头最猛时,曾拥众数万,围攻真阳县城。

可惜没打下来。

之后又遭官军重兵围剿,几次遭到重创。

然后义军中另一个头领刘喜才便设计杀害了盛之友——他若不是见机跑得快,怕是也会死在当场。

刘喜才拿着盛之友的头颅投靠官府后,他领着剩余义军又跟官府斗了几个月,终究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很多人再无战心,又恰逢官府招降,他便只能降了。

投降后他被委任为营兵把总,手下精锐却多被分散到其他官军营中。

之后两年,他老老实实做事,通过剿贼立下不少功劳,先后升职为千总、游击。

两个多月前,王应泰兵败天目山,更是让他看到了升任参将的机会。

谁知傅汝为竟然将崔振提拔为游击,与他共掌府城募营。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傅汝为等官员,心里多半对他还是提防的。

只是没想到竟会提防至此!

昨日夺了兵权,今日连府衙都不让他进了!

如此一想,倒真不如反了。

只是想起当年被官军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情景,再考虑到对这姓刘的缺乏了解,沈万登又犹豫起来。

他担心投了姓刘的,回头再经历一次被官军重兵围剿的经历。

那时,他再想被朝廷招降,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在沈万登难以抉择时,家丁队长又道:“大哥,这汝阳城肯定是保不住的,俺们若不投本姓刘的,便是逃出去,恐怕也会被朝廷责罚。

万一这姓刘的继续做大,占了汝宁,俺们难道要背井离乡,去其他地方继续受朝廷狗官的窝囊气吗?”

听到这话,沈万登终于不再犹豫。

他低声道:“让弟兄们做好准备,记住,杀进去后尽量生擒傅汝为。”

“是!”

家丁队长兴奋地低应一声,便去传话。

很快,沈万登带来的人中,有几十个拿出弓箭对着府衙大门前的乡兵就是一阵箭雨!

乡兵们基本无甲,而且没太大防备,顿时死伤过半!

随即沈万登便领着家丁直往府衙里冲杀。

他的家丁虽未做到身披双甲,却也至少穿着一件布面甲。

几个什长、队长更是穿着札甲、锁子甲,沈万登本人则是一身鱼鳞甲。

杀入乡兵当中,仿佛虎入羊群!

两百多个乡兵、一百多个衙役很快就被杀得四散逃命!

傅汝为正带着几个幕僚在正院堂中,听见外面传来喊杀声就意识到不妙。

“府尊!沈万登反了!”一名乡兵队跑来仓皇地喊道。

“他竟真的反了?”傅汝为喃喃一句,便瘫坐在椅子上。

几个幕僚有偷偷溜走的,也有仍留在堂中的。

见状急道:“府尊,趁着沈万登没杀进来,咱们赶紧逃啊。”

“逃?往哪里逃?汝阳城丢了,我逃出去也是死罪。”傅汝为挥了挥手,“你们走吧,别管我了。”

劝说的幕僚见状,只能重叹一声,赶紧离开。

傅汝为呆坐一两息,便觉得被反贼抓住了下场怕是不太妙,便想到后院投进自尽。

结果才走出去,就见一群营兵家丁冲了过来。

“大哥,傅汝为在这里!”

喊了一声,这些家丁就兴奋地将傅汝为抓住了。

沈万登来了,看了傅汝为两眼,本来懒得说什么。

谁知傅汝为却向他吐了口唾沫。

“贼子!你果然贼性难改!”

“俺贼性难改?”沈万登被傅汝为的话气到了,“俺立了那么多功劳,才从把总升到游击;那崔振屁功劳没有,只因出自大户崔家,便被提拔为游击。

昨日你这又贪又蠢的货色更是夺了俺的兵权交给他,今日还不信俺,让人把俺

拦在府衙外。

敢问,俺如何不反?!”

傅汝为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却不愿在此时认错,干脆又“呸”了一口,险些吐到沈万登身上。

沈万登见此杀意徒生,便想一刀将傅汝为杀了,拿首级做投名状,便见一营兵什长匆匆奔来。

“将军!好些贼军奔府衙来了!”

沈万登下意识问:“从哪个方向来的?”

“东边。”

东边?

看来文知县没能挡住从东城门攻进来的敌人啊。

感叹一句,生沈万登又暗暗庆幸及时攻下了府衙。

回过神来,他对来报信的什长道:“记住,要改口叫义军——走,随俺去府衙外迎接义军!”

说完,沈万登当先向府衙大门走去。

身后几十个家丁连忙押着傅汝为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