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葛文优所知,从崇祯元年白水王二杀官造反,到后面的闯王王嘉胤、高迎祥、王自用等,再到如今还在各处流窜的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巨寇。

虽然让大明朝廷十几年都不能剿灭,反而有越发壮大之势,可这数不清的流寇、贼匪中去没有一个如刘贼这般开府建衙的。

另外,葛文优还知道,当年太祖皇帝(朱元璋)最初开府建衙时,也只是自称“太平兴国翼元帅”。

这刘贼学习太祖皇帝不说,竟然一开局称号就压太祖一级。

真是自命不凡,胆大包天!

但话说回来,过去十几年出现的流寇、贼匪虽然可能多达数百股,可像刘贼这般占据两县之地外加一府城的却一个都没有。

能壮大并让朝廷难以剿灭的都是四处劫掠的流寇。

至于坐寇,要么缩在山里别扯反旗,一旦举起反旗,还呆在一地不走,必然是要被朝廷重兵围剿的。

如此一看,这刘贼既占据了地方,扯旗造反,开府建衙倒是必然之事了。

论狂悖,跟以往某些占据一座小县城,便公然大封“文武百官”、弄出“三宫六院”的反贼相比,还不算什么。

平抑下心中震惊、恼怒等种种情绪,葛文优继续看后面的一大堆内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随即就忍着笑,对左右几個随从道:“不用看了,我们走吧。”

带上随从追上没走多远的商队,坐到车上,葛文优才放开地大笑起来。

一位亲随好奇地问:“老爷笑什么?”

葛文优看了看行人不少的街道,便用正常音量道:“我笑那刘贼寡智少谋,占据三县之地便开府建衙就不说了。

最可笑的是,竟然在那仿照朝廷中枢的政事堂下设立了十几个类似六部的衙门,号称什么三处十二司。

单是户部的活儿,就被拆给什么财政司、税务司、户政司三个部门去做。”

亲随听了咋舌,“乖乖,那不就是十五部?得需要多少官吏才能撑得起来啊?”

葛文优笑道:“所以那刘贼才张贴告示,将开府建衙的事广而宣之,说什么三处十二司空缺职位不少,亟待贤才加入。

如此大肆滥用官吏,虽略有收买人心之用,但定难长久。

我在开封与抚台揣摩刘贼时,本以为此人会成为朝廷大患。

如今看来,刘贼跟那些占据一县城就急着称帝的无知愚贼也没太大区别。

也就是手下贼军有几分模样,看着能打一些罢了。

等朝廷将四川围剿张献忠、罗汝才等巨寇的大军调入河南,反掌便可将其剿灭。”

一众亲随原本在城外见义军纪律严明,还不受贿,装备看着也不比官军差,再想到将深入贼穴,都有些沉重、害怕。

此时听葛文优这么一分析,都觉得心中轻松许多,队伍气氛也微微活跃了些。

随后,葛文优找了一家客栈入住,便派人去联络张坚。

不到半个时辰,张坚便过来了。

“没被人跟踪吧?”葛文优很注意安全问题。

“参赞放心,晚生机灵着呢。”

葛文优见亲随示意,确实没人跟踪过来,这才放心。

然后便提醒张坚,“咱们都在贼穴,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称呼我葛员外吧。”

“是,葛员外。”

“你来汝阳也有好几日了吧,都探听到哪些有价值的消息?”

张坚知道展现成果的时候到了,不疾不徐地道:“崇王多半没死,被刘贼囚禁在王府中···”

当即,张坚将他这几日探听到的情报一一说了。

葛文优听张坚将“招贤令”称作“招工令”,不禁哑然失笑,再想起那份开府建衙的告示,便更觉他之前的判断没错。

待张坚讲完,他便笑着道:“通过你探得的这些情报可以看出,刘贼表面上弄得有声有色,贼军也还行,可根本不懂韬光养晦,更不懂治理地方。

那‘招工令’就不说了,他居然敢公开审判城中大户——哪怕只是揪出几家作恶多端的,也定然会让其他士绅地主觉得颜面无存,物伤其类。

由此可见啊,这刘贼就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除了公审之事,葛文优对义军的其他分析,张坚也大抵赞同,便低头道:“葛员外说的是。”

葛文优说得兴起,接着道:“咱们这次过来,不仅要赎回崇王,还要设法稳住刘贼,最好让他明年开春积雪消融前不再动兵。

若能成功,抚台便可以在开春后,调重兵剿灭刘贼。

待收复了汝阳城,让崇王回到王府,便是事情捅上去,朝廷也不会太过怪罪抚台了。”

张坚点头。

他们都是攀附在李仙风这棵树上的藤蔓,想要靠着李仙风步入官场乃至飞黄腾达,自然不希望李仙风倒下。

张坚原以为他的任务到这儿就结束了,等葛文优跟刘贼谈过,他便可以回开封窝冬。

谁知葛文优又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道:“你方才说,贼军目前便有一万多,其中可媲美官军的主力便将近一万,而且还在持续招收难民青壮练兵。

贼军战力确实不俗,要是

人数太多,只怕便是去往四川的河南营兵都回来,也有些不够用。

不过,要是有人能打入刘贼内部,充当内应,明年抚台剿灭刘贼的把握就大多了。”

说到最后,葛文优直盯着张坚。

这番话语、这般作态,几乎是在明示了。

张坚如何不明白?

他心里苦笑一声,便拱手道:“晚生愿加入刘贼为朝廷内应。”

葛文优一听便满脸笑容,站起来道:“文鉴(张坚字),我就知道你是能帮上抚台大忙的。

正好那刘贼刚开府建衙、广招贤才,以你之才,应募之后想要获得重用应该不难。

待明年剿灭刘贼之后,我定述明你的功劳,请抚台向朝廷举荐。

到那时,陛下说不定会特旨拔你为恩贡,由此青云直上啊。”

拔贡生还青云直上?

张坚听了只觉得葛文优的画饼未免太假。

即便当今陛下用人确实有些不拘一格,最爱提拔举人,可目前来看,除极少数人,大多数能做到州府主官就顶天了。

看破不说破,张坚当然不会愚蠢地得罪葛文优,于是佯装欣喜激动,作揖道:“晚生定为此事竭尽全力!”

···

崇王府。

如今这里已经被挂上了“大元帅府”的匾额。

义军分设在汝阳的政事堂、军务堂等机构、下属部门,目前都在这座昔日的王府内。

考虑到过两日便要带难民去天目山,刘升这天上午处理了部分公文,便准备再去城外难民营巡视一番。

谁知还没出门,一名亲卫队长便过来禀报。

“大帅,府外有人求见,还送上了一封书信。”

“哦?”

刘升示意随身亲卫将书信接过来。

打开看过后,刘升笑了。

“来得倒不是太慢嘛——去将那人带过来吧。再去一人到政事堂,将李先生请过来。”

崇王府不小。

刘升办公的大殿离王府大门是有一段距离的,而政事堂却就在大殿旁边。

因此李长文先一步赶到。

至于宋献策,只是军务堂参赞,且加入义军不久,目前还在苦逼地了解义军各种规章制度呢,自然不会被刘升叫来参与这种要事。

“大帅,有何要事?”李长文向刘升揖礼后询问。

自从刘升昨日正式开府建衙,义军上下便都改称“大帅”或“大元帅”。

“李仙风派人来了。”刘升一笑,将刚收到的书信递了过去。

李长文看完,叹息着摇头,“这李仙风为了避免被朝廷怪罪,居然真想用粮食保崇王一家性命。

不知是没把我们义军放在眼里,还是私心作祟,只想着保全官位,而不顾社稷安危。”

刘升笑道,“应是兼而有之。”

“大帅要如何做?”

“他们都派人来了,自然是谈一谈。”

两人没再多说,因为人已经被带来了。

葛文优这个幕僚也是挺拼的,为了谈成赎回崇王之事,竟亲自前来。

“河南巡抚幕宾葛文优见过刘首领。”

葛文优像是不知道刘升已自认大帅一样,只称“首领”,行的也是平揖礼。

刘升也不在意。

他直接道:“我的条件都在给李巡抚的信中说了,十万石粮食保崇王一家一年性命,不讲价。”

葛文优故作自信地一笑道:“刘首领莫非真以为这种‘生意’能一年又一年地做下去?

此事若让朝廷知道,恐怕至多让你勒索一次,便会派重兵来剿灭尔等。”

刘升也演技上身,凶狠道:“那我就杀了崇王一家子!”

葛文优冷笑,“那样朝廷便会杀尽尔等,一个不留!”

“你这是来谈判的吗?我看你是故意来找死的!”刘升看着葛文优目露凶光,“来人,将这个不怕死的拉去活煮了!”

殿内亲卫都知道刘升不会活煮人,但却很配合地一个个凶狠走来。

葛文优心里已经怕得不行,暗想可千万别玩脱了,连忙喊道:“慢着!我有一策可让刘首领获得更多粮草!”

刘升示意亲卫停步,道:“说来听听。”

葛文优道:“刘首领想让朝廷为保崇王一家一年出十万石粮草是不可能的。

不是朝廷拿不出这个粮草,而是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刘首领何不考虑让朝廷多出些钱粮赎回崇王一家?”

葛文优故意把朝廷和李仙风混为一体,就是为了让刘升有所忌惮,避免其狮子大开口。

刘升本就没想依仗崇王多久,或者说,他知道大明朝廷不可能为保崇王性命就不打他,所以对这个提议还蛮感兴趣。

于是问:“怎么个赎法?”

“刘首领先让我将崇王带回开封,取信朝廷,回头我们便会送来十万石粮草加十万两白银。”

听见这话,刘升笑了,眼中却杀机迸现,“你当我是傻子?得了崇王你们又岂会按约定给钱粮?

况且只加十万两银子,就想赎回崇王一家子,你们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又或者你们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诚意——亲

卫听令,将此人拉出去砍了!”

还来?

葛文优眼见几个亲卫过来,忙叫道:“慢着!谈生意就要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刘首领觉得钱粮少了可以再谈啊!”

刘升一脸怒意地坐在崇王金椅上不吭声。

于是几个亲卫便抓住葛文优往外拖去。

这下葛文优真吓着了,一边挣扎一边喊:“加二十万两银子!”

刘升偏过头,根本不理他。

“加三十万两!”

刘升掏了掏耳朵,仿佛没听见。

葛文优眼见就要被拉出大殿,生怕没了机会,只能一咬牙,吐露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