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黑前,杨和庆绕合肥城转了一圈,思考如何攻城。

结果发现,这合肥城真就跟它外形一样,活像个王八壳,难打得很。

若城里的人死守,即便以崋军如今的战斗力,也得牺牲不少将士才可能破城。

拖的时间长了,让守军守出经验来,适应了崋军的攻击方式,第一师拿不下这座城也是有可能的。

回到中军大帐,杨和庆招来旅、团级将领开了个小会,一是了解下午的战果,二是商议如何攻打合肥城。

“下午一战,我军共击毙流寇七千九百六十三人,俘虏一万三千五百四十人。

我军将士阵亡二百二十八人,重伤一百三十九人,轻伤三千余···”

听军政员高锋汇报完战后统计数据,杨和庆问:“流寇有不少是在城外扎营的吧?从那些营盘中缴获了多少钱粮?”

高锋翻看了手中表册,道:“共缴获粮食一万一千多石,白银三十四万五千七百五十两。”

“缴获了一万多石粮食?”杨和庆听了一笑,“你们说如今合肥城中还有多少粮食?”

张谷英皱眉道,“师座莫非想围城?只怕流寇会搜刮城中百姓存粮跟咱们耗,且围城之计耗时日久,恐怕并不合适。”

围城时间一般都以月计算,崋军打仗到现在,还从来没说攻打那座城池一個月的,大多都是一天之内攻破,超过一天都算久的了。

他们第一师还有其他军事任务,可没办法浪费许多时间在合肥。

杨和庆摇头,“不是围城,而是以围城逼迫城内流寇投降。”

高锋赞同道,“这倒是个不错的计策——革左五部本就要投降,只因不满我崋部所给条件,又自以为兵强马壮。

今日一战,想必彼辈能清晰认识到与我崋部的战力差距。如此再以围城迫降,应该能成。”

接着,几人针对“假围城”、“劝降”等环节商议了一番,确定了实施计策的具体计划,这才各自散去。

可计划不如变化。

次日杨和庆等人才吃了早饭,城中就派出使者过来请降。

却是昨夜贺锦说服了蔺养成、刘希尧,认为据城顽抗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早点投降,好获得一点优待···

当涂。

“报——合肥大捷!”

合肥可通过淝河、巢湖、濡须水直通长江,因此贺锦等人投降的当天下午,捷报就送到了刘升座船上。

刘升从侍卫手中接过捷报看了,不禁带着笑意摇头。

“这革左五部还真是找不自在,非得打他们一下,才肯老老实实投降。”

说完,便将捷报递给了眼巴巴望着的章旷。

说起来,自从革左五部盘踞在大别山中,时不时出山劫掠周边的黄州、汝宁、安庆、庐州四府,明廷也是不厌其烦。

曾派兵围剿过,也曾派人招安过。

前年大明江南道监军杨卓然曾在太湖县与革左五部首领会面,洽谈招抚事宜,差点成功,却因时局变换,崋部、闯军先后起势,明廷的招安最终不了了之。

章旷担任沔阳知州一两年,对此事也有关注,倒是对革左五部如今的下场颇感兴趣。

战报上讲,革里眼贺一龙死于乱军之中;贺锦、蔺养成、刘希尧等人退守合肥城后,带领三万多流寇投降;老回回马守应率领两千多骑逃去了北边,暂时不知去向。

还有一万多流寇在战败后四散而逃,遁入荒野,多半沦为盗匪。

杨和庆请求将第二旅留在合肥,清剿周边贼匪,招抚流民。最重要的任务,则是对数万流寇进行初步的汰选、整编。

他将率领第一旅、第三旅不日进攻滁州、和州以及应天江北的江浦、六合,与主力部队会攻南京。

看完,章旷献计道:“数万流寇整编、吸纳不易,大王若想将这数万流寇尽快化为己用,不妨在初步整编后,调过来配合攻打南京。”

刘升道,“咱们不用急着攻打南京——就给明廷一些时间增兵南京。

他们在南京派驻的兵力越多,咱们攻陷南京后攻打其他地方时便越简单。”

章旷一听就明白了刘升的想法,“大王是想将江南地区的明军都歼灭于南京?”

“不错。”刘升点头,“届时南方数十万明军一战皆没,南京又被我崋部攻陷,对大明地方官吏士绅之信心绝对是一个巨大打击,说不定很多地方便可传檄而定。”

章旷听完赞道,“此乃堂堂正正之阳谋,明军一方便是有人识破,也毫无办法。”

“哈哈,”刘升笑起来,“我倒是颇想知道如今南京的大明文官武将在做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却是刘升想起了历史上南明弘光朝廷的诸多故事,或者说笑话。

如今形势虽然跟历史上南明弘光朝有所不同,却也有些类似的地方。

如闯军、崋军隔断南北交通,南京留守六部便成了大明的大江南地区决策中枢。

曾经的江北四镇中黄得功没了,刘泽清与张国维被困山东,高杰多半还在陕西,但刘良佐却在,左良玉也在。

方郭安等明军武将也隐成军阀。

这些人多半还是会

在南京上演一出好戏。

······

南京。

城防已经被左良玉部接管了。

说起来南京也是有京营的,号称十万,由南京镇守勋贵忻城伯赵之龙统领。

此外还有一支操江水师,由另一位南京勋贵诚意伯刘孔炤统领。

前些日子,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在扬州主持军务,南京城的防务实际由赵之龙、刘孔昭负责。

可面对顺江而下的左良玉十数万大军,两人连屁都没敢放一个,就麻溜溜地交出了南京城。

所以,如今南京城的最高实权武将就成了宁南伯左良玉。

史可法得知消息,布置了扬州的防务,终于在今日匆匆赶回南京。

回来后,他便将张慎言请到兵部衙门中议事。

南京六部并非寻常人认为的大明养老部门——偶尔确有年龄大的老臣被安排到南京任职,却也有史可法这样的新晋骨干朝臣在南京六部任上锻炼。

南京兵部不仅掌管整个南直隶的军事,浙江、江西、湖广、福建、两广的军事也能干涉。

南京吏部除掌管南直隶大小官员任免,还负责南方“京察”,权力也颇大。

南京户部更是负责征收南直隶及浙江、江西、湖广等南方省份的税赋钱粮,可截留部分自用,剩下的一部分才送往北京。

除此外,南京户部还负责收藏和管理大明全国黄册——这些黄册放在玄武湖湖心岛上,按规定要十年更新一次。

可以说,南京六部虽然受北京朝廷及六部管辖,却也相当于有小半个朝廷的权利。

而这权利的核心,则是三个人。

南京兵部尚书、南京镇守勋贵、南京守备太监——这三人可看做南都内阁。

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既看不上勋贵,又瞧不起太监,所以回来后只找来张慎言。

这位乃是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已六十五岁,乃四朝老臣,如今为南京吏部尚书兼任户部尚书,可以说是南京人事、财政一把手。

史可法对张慎言还是颇为敬重的,见面之后一丝不苟地行了礼。

然后才问:“大冢宰,左良玉不顾朝廷诏令擅自退兵至南京,更强行接掌城防,其跋扈至此,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我等该如何处之?”

张慎言一叹,“我又何尝看不出此獠野心?可如今他麾下十几万大军以进驻南京各险要之地不说,除了他,我们又能依靠谁抵挡崋贼?”

听张慎言提到崋贼,史可法便紧皱起眉头,面上一片阴云。

他之前在扬州耽搁许久,便是为了应对崋贼。

可以一番忙碌,竟不能阻挡崋贼分毫。

他离开扬州时,淮安府治山阳已被崋贼攻陷,便连宝应(在扬州府北部)明军都望风而降。

如今明军虽尚且守着天长、高邮州、兴化、盐城一线,却是崋贼尚未来攻的结果。

若崋贼来攻,他也不知这些地方守不守得住。

张慎言又道:“其实左良玉跋扈事小,关键是他在新野大败于贼手后,面对崋贼便一退再退。

我只怕,即便有南京坚城依靠,将来崋贼来了他也挡不住。若南都失守,你我才是大明的罪人。”

史可法想了想,道:“不论是要辖制左良玉,还是为了守卫南都,我们都该多召集兵马。只是不知南京钱粮能够支撑多少兵马消耗?”

听到这话,张慎言又是一叹,“左良玉部一来,南京内外兵马便有二十几万。

只考虑他们,如今南京存粮也只够支撑一个多月。若再召集其他兵马过来,粮草缺口只会更大。”

史可法道:“粮草不足可以设法筹集,南京却必须要守住。”

张慎言点头,“我尽力而为吧。”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惊呼声,以及一大串脚步声、兵甲擦碰声。

两人起身走出衙厅,便瞧见一大队顶盔掼甲的精悍士卒涌了进来,排成两列,形成一个通道。

“咳咳!”

随着一阵咳嗽声,一名身材中等、相貌俊雅的将军走了进来,正是左良玉。

他瞧见廊檐下的史可法便露出笑容,抱拳行礼,问候道:“大司马回到南京怎的不通知左某?左某可是急着拜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