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县城。

阎应元腰悬大刀,带着一队乡兵在西城墙上来回巡视。乡兵们神情肃穆,却又带着紧张。

却是昨日有溃兵及难民逃到江阴,带来了府治武进被崋贼攻陷的消息。

关于崋贼的各种消息、流言去年就传到了江阴,官民们虽多有议论,却总觉得离他们还远,毕竟去年崋贼还只是在河南、湖广。

不曾想,今年二月崋贼便顺江东下,连陷九江、安庆、池州、太平诸府,朝廷几十万大军竟不敢阻挡,任由崋贼兵临应天府。

江阴所在的常州府与应天府之间就隔了个镇江府,因此,前段时间关于崋贼的各种消息猛然增多。

有人说崋贼皆杀人不眨眼,所过之处,人畜不留。

也有人说,崋贼乃真正义军,只对付劣绅恶霸,对良善百姓秋毫无犯,还经常赈济灾民,清剿当地匪寇。

有人说崋贼个個身高八尺,皆顶盔掼甲,刀枪不入,还会掌心雷。

也有人说,崋贼枪炮众多且犀利,鸟铳可打三百步外,一炮糜烂十数里!

各种难辨真假的消息层出不穷,弄得县城内外人心惶惶。

面对这种情况,阎应元便请知县林之骥增加乡兵名额。

林之骥是个绵软性子,上任之后虽不贪腐,却也没什么作为,除了完成上面交代的征税任务,便是成日交游、吟风弄月。

阎应元虽是去年上任的典史,却是一来就破获多起案件,抓捕了不少盗贼,更是三箭惊走海寇顾三麻子。

一时之间,连江阴县营兵守备顾元泌的风头都被阎应元盖过。

如此,阎应元之合理请求,林之骥自然无有不从。

随后江阴县乡兵数目便从五百猛增到一千,至今已训练近半月。若不看盔甲兵刃,只看气势,竟似乎比营兵还要可靠。

得知崋贼攻陷武进,江阴立马加强了戒备。

阎应元觉得营兵不可靠,便主动提议,让乡兵负责西、北两面防务,顾元泌的一千营兵则负责东、南两面防务。

巡视完西城墙,又嘱咐了两位乡兵头领几句,阎应元便下了城墙,来到县衙。

知县林之骥正不安地在堂中来回走动,瞧见阎应元便好像有了主心骨,忙迎上来问:“皕亨(阎应元字),崋贼没来吧?”

阎应元有些无语,心道:崋贼要来了,城头会没动静吗?

随即安抚道,“堂尊放心,城外连崋贼的影子都没有。”

“是吗?”林之骥将信将疑,又问:“皕亨,若崋贼来攻江阴,你和顾守备可有把握守住?”

阎应元其实没把握。

毕竟他对崋贼没什么了解,所知仅限于各种不知真假的流言。另外,顾元泌这人及其手下营兵不太靠谱。

如此情况,他哪有十足把握抵御贼军?

但他知道,林之骥心神不宁,必须安抚,不然可能会冒出什么昏招,影响守城。

就比如说昨日,若非他阻拦,林之骥、顾元泌竟然要直接放那些溃兵、难民入城——只因难民中多是士绅、大户。

幸亏他强硬要求,不怕得罪人,才能对那些溃兵、难民搜查、盘问,并放入城中派兵监视。

如若不然,里面真混有崋贼奸细,这江阴城可就难守了。

想到这里,阎应元道:“堂尊放心,只要有我阎应元在,必不让崋贼踏入江阴城!”

林之骥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阎应元趁机道:“若想抵御崋贼,还需对其有所了解。下官准备带几个得力下属去城外探查崋贼消息及动向,还请堂尊准许。”

“那皕亨可得小心些,这江阴城离不开你啊。”

“下官会小心的。”

说完,阎应元便拱手告辞。

待阎应元离开后,林之骥静下来,回想刚才的交谈,这才反应过来什么。

‘阎应元那话的意思并非能挡住崋贼,而是要与江阴共存亡?’

‘这可如何是好?若阎应元都没信心守住江阴,那顾元泌就更靠不住。’

‘若江阴城破,我是不是要自缢尽忠?可我家俊儿还不到十岁。大江南北那么多美景,我还有好多没去看过呢。’

‘我不想死啊···’

阎应元自然不知道他离开后林之骥的一系列心理活动,他只带了三个得力好手,便骑马出城门向东探索。

为了以防万一,四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阎应元是员外,三名手下是随从。

向东走了十余里,阎应元便感觉到有些奇怪。

据溃兵说,昨天上午有一两万崋贼从西边的利港登陆。按理讲,应该有不少难民向东逃的。

可事实上,除了昨天有几百难民逃到江阴,这路上他竟然没瞧见其他难民。

‘该不会百姓都被崋贼裹挟,用于攻城吧?’

阎应元心中冒出这个想法,心情也变得沉重。

他虽然没跟崋贼打过交道,却听说,贼寇最喜欢驱使流民攻城。

又走了几里地,阎应元发现不远处的苏家集正在冒烟,似乎有房子被点着了,且老远便听见人声喧哗,还以为是崋贼正在攻打该集市,忙驱马靠近。

谁知很

快就有十骑迎上来,隐隐将他们围住。

见这些骑兵个个盔甲精良,阎应元便放弃了直接动手的想法,并事宜三名手下别轻举妄动。

这些骑兵也没直接动手,围上来后,为首的什长审视着阎应元等,问:“你们是什么人?来此作甚?”

阎应元拱手道:“回军爷,在下要去苏家集探病。”

“哦?”什长看向阎应元的目光更锐利了,尤其是在看到他的弓箭和大刀时,随即问:“你不知道我们崋军来了吗?竟然还敢往这边跑?”

阎应元想起听到的各种崋贼消息,便微笑道:“在下听说崋军仁义,从不伤害无辜百姓。另外,我那好友父亲病重,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去世,在下不得不前来探望。”

什长并没有因阎应元的话放松警惕,道:“既如此,你就跟我们一起进集市吧,正好看一场大戏。”

说完,十人隐隐围住阎应元四个,一起向苏家集走去。

阎应元见手下紧张,便示意他们放松。

他知道这些崋部骑兵的想法——押着他去苏家集找人对质,看他所说是否真的。

他交友广阔,在苏家集确实有一位讲义气的好友,这好友父亲也确实病重,根本不怕对质。

最重要的是,他艺高人胆大,即便出现什么意外,也有信心杀出来。

然而,来到苏家集街口,阎应元就愣住了。

之间这里的崋贼并不多,只有两百来人的样子,但聚集在街口的百姓却有上千人!

这些人都围着一个木台,有不少人在大声呼喊着,也有人在抱头痛哭——

“杀得好!”

“砍头都便宜了这汪老贼,就该千刀万剐!”

“爹,您在天之灵看见了,汪老贼终于得报应了,呜呜···”

阎应元踩着马镫站起眺望,赫然瞧见,木台上正在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