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传檄(六)
“速去准备马匹。”金声站了起来,“我要去府城问问邹庆文,究竟是如何想的。他若真想降崋,我定要劝阻。”
江一天一听急了,“老师,若邹知府真要降崋,您去了岂不是危险?”
“我与邹庆文虽非好友,却也相交多年,他就算降崋,也不至于拿我人头去换取功劳。”
金声性格有些执拗,江一天怎么都劝不住,只能跟着一起去府城歙县。
休宁县城到府城只有五十几里地,两人骑马不足一个时辰就到了府城。
金声直接到府衙递上名贴拜访。
作为致仕官员、徽州名士,金声自然不会被衙役为难,很快就被请进去,带到府衙后院,也即是知府住宿、生活的地方。
邹衍正在院中喝茶,瞧见金声来了,便起身道:“正希先生(金声号)来了?请坐。”
金声已经五十四岁,乃崇祯元年进士;邹衍才四十出头,崇祯三年进士,算是金声晚辈,在仕林名气也没金声大,因此对其颇为客气。
金声坐下后,便问:“听说府城有人散播崋贼的《讨明檄》,府尊准备如何处理?”
邹衍叹道:“不止府城,其他各县也有此檄文出现。便是休宁应该也有,只不过正希先生还未发现罢了。”
金声见邹衍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便产生一种不妙的感觉。
于是进一步试探道:“府尊当令各县销毁檄文,追查奸细。另外还需令各县训练乡兵、乡勇,加强武备——崋贼既发此檄文,怕是不日就将发兵徽州。”
邹衍略一沉默,问:“正希先生觉得我们挡得住崋军吗?”
“刘崋乃大明反贼,我等为大明子民,挡不住也要挡!”
邹衍皱眉,“听说崋军纪律严明,与百姓秋毫无犯。我等既挡不住,为何非要挡,徒累无辜百姓?”
“府尊这话何意?莫非要降崋?!”金声怒问。
邹衍叹了口气,索性点头承认,“没错,本府已决定降崋,免得徽州生灵涂炭。”
金声更加愤怒,站起来道指着邹衍质问:“你身为知府,守土有责,怎可投贼叛国?”
邹衍道:“大明已经没救了,崋军革鼎乃改朝换代,本府不过顺势而为,称不上叛国吧?”
“邹庆文,你就是贪生怕死!”
金声怒骂一声,便要挥袖离去。
邹衍却跟着起身,提声道:“正希先生既冥顽不灵,就别走了。”
随着他话声落下,立即有一群甲兵从后院各处冲出,将金声、江一天师徒拦在院中。
“邹庆文!你要杀我?!”金声回头对邹衍怒目而视。
邹衍淡淡道:“只是想请正希先生在府城小住一段时日,免得阻碍了徽州归顺崋部的大计。”
说完挥手,示意兵丁们将金声、江一天押走。
在金声被俘当日,邹衍所编练的徽州府乡兵便奔向四面八方,勒令各县易帜归崋。
徽州各县官吏、士绅大多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且不说邹衍为人如何——其乃襄阳人,如今襄阳府为崋军所据,邹衍为亲族着想,也会降崋。
更别说,崋军下南京,败左良玉,收降一二十万明军,江南已无敌手。
崋军虽对士绅不算友好,却也不像闯贼那般近乎赶尽杀绝。
另外,大明朝廷辽响、练饷、剿饷等税一涨再涨,部分中小地主也受不了了,投崋多半不用再交这些税,何乐而不为?
一时间,徽州各县纷纷易帜归崋。
离应天府更近的宁国府、广德州同样如此,知府、知州、知县等官员纷纷易帜···
苏州府,嘉定县城。
一座普通院落中,汇聚了不少嘉定有名的读书人。
这些人以黄淳耀、吴易、孙兆奎这三位举人为首,其中仅黄淳耀是嘉定人,另外两位都是吴江人。
孙兆奎最后一个到,瞧见众人后,满脸沉重地道:“我从府城过来,知府已在杨廷枢、徐汧等人的劝说下,易帜降崋了。”
众人听了都不禁大惊失色,顿时喧哗声一片。
“府尊怎可如此?”
“什么府尊,分明不忠奸贼!”
“不是,杨廷枢乃复社骨干,名满天下,怎会劝知府降贼?”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见众人愤怒痛骂,吴易却叹了口气,道:“诸位,还有個糟糕的消息,常熟同样易帜了。据说此事常熟知县是受了那瞿式耜影响。”
有人听了更怒。
“钱谦益担任伪崋礼部侍郎,拟写《讨明檄》;这瞿式耜就劝知县易帜降崋,师徒皆失节于我大明,真是枉负江左盛名!”
“我等当立即襄助曹知县起兵,攻打常熟、府城,诛杀那些不忠之辈!”
“大明养士二三百载,至此江山倾覆之际,我等总要有所作为,方不负皇恩···”
但也有人沉默下来,皱眉沉思,似乎有了别的想法。
黄淳耀见吴易神色有异,便问:“日生,你是如何想的?”
吴易道:“黄兄当知我此前北上扬州,在史兵部幕中效力,参与了扬州之战。”
黄淳耀点头,“我知道
。”
其余人也安静下来,想听吴易这个参与过扬州之战、与崋军打过交道的举人怎么说。
吴易道:“扬州之战,城内其实有守军两三万,临时招募的民壮更是多达五六万之众,扬州城池之高大想必诸位也是知道的。
可即使如此,还是为崋军所攻破——不仅是因为崋军往城中派遣了内应,还因为崋军火炮凶猛超乎想象。
红夷大炮的威名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崋军攻打扬州,拉出了上百门威力还要略胜红夷大炮的火炮,守军被打得都不敢待在城墙上···”
“吴日生,你这话什么意思?”一人似乎听不下去,打断了吴易的话,“你一口一个崋军,又尽言崋贼之威风,莫非早已投了崋贼?”
又一人皱眉质问,“扬州陷落,你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莫不是当初被俘降了贼吧?”
面对好几人怀疑、敌视的目光,吴易凛然不惧。
“扬州陷落,我是假扮普通读书人,才没被俘虏,并未投崋。但我今日来此,却是要劝诸位莫要兴兵抵抗崋军。
崋军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甚至会惩治贪官污吏、劣绅恶霸。他们统治苏州府,对百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等难道非要为了大明,让苏州这片土地染血,牵累无辜百姓吗?”
“如此为崋贼讲话,还说你没降贼?”一名四十多岁的生员激动地胡子直翘,唾沫都要喷到吴易脸上,招呼道:“诸位,吴日生必是崋贼奸细,快将他绑起来!”
听了这话,竟真有几名生员想要动手。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高喊声。
“官兵来了!”
官兵来了?
一些读书人反应有点迟钝,心想:官兵来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是举人就是秀才,可以见官不跪,怕什么官兵?
黄淳耀却神色一变,道:“糟糕,恐怕曹知县也有意降崋!”
其余人听了,这才反应过来,官兵恐怕是来抓他们的。
有人想跑,还有人义愤填膺,拔出佩剑想要跟官兵对抗。
这时院门被撞开,县里的乡兵成群涌进来。
黄淳耀、孙兆奎自恃举人身份,将众多生员挡在身后,再见吴易也过来,都略微皱眉。
“吴日生,可是你告知曹知县我们在此聚会的?”
吴易满脸无语,“黄兄,你也怀疑我?”
黄淳耀来不说什么,因为知县曹胤光已经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另外三个生员,赫然是之前受他邀请却并未来参与聚会的张鸿磬、侯元汸、申荃芳。
众人见了又惊又怒。
张鸿磬在嘉定生员中名气不小,本应是他们中的一位。侯元汸、申荃芳更是大有来头,一位是侯氏族人,另一位则是昔日首辅申时行侄孙。
若这三人都站在知县曹胤光这边,支持易帜降崋,恐怕他们所代表的抵抗派,就成了嘉定县的少数人。
“诸位在此作甚啊?”知县曹胤光笑呵呵地问。
黄淳耀觉得如此局面,不如把话说开,当即答道:“回禀堂尊,崋贼发檄文,将要攻打苏州,我等在此商议对敌之策。”
曹胤光同样直接,道:“若是此事,诸位便不用费头脑了,本县已与众乡绅商议过,今日便易帜降崋。”
好几个生员听了大怒,当场就臭骂起来。
“曹知县竟投贼叛国?真是枉读圣贤书!”
“背主贰臣,不得好死!”
“不要脸!”
“···”
听这几个生员越骂越难听,曹胤光脸色一下子冷下来,喝道:“我看是尔等给脸不要脸!尔等在此聚议反崋,信不信本县下令将尔等全部捕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