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武定桥边。

寇白门倚靠在自家阁楼三层的小轩窗边,手抚琵琶,吹着初夏的风,旁边还放着一壶温好的酒,一人独酌,似乎颇为寂寞。

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虽然她才十七岁,可相较于清倌人这个职业,却已经偏大龄了。

江南正当红的清倌人一般都在十四五岁——因为江南的士绅老爷、文人墨客们,最喜欢十四五岁的少女。

年龄稍大,他们便怕把握不住。

寇白门十三岁成名,三四年来,算是为家里赚了不少钱。

眼见着年龄大了,她便与家里商量,要谋一个好“归宿”。

在这偌大的南京城中选来选去,最终选中了抚宁侯朱国弼。

抚宁侯今年刚五十,还不算太老,且权势、家资在南京大明勋贵中都能排到前几名。

当然,最主要的朱国弼看中了她,愿意纳她为妾。

说起来,江南名妓除了足够好看,还各有才艺,或是乐器、或是歌舞,或是诗词文章等。

她寇白门歌舞乐器都会一些,尤善琵琶,诗词文章也懂,但水平不高,难以吸引那些文人墨客、名流才子。

她最为人称道的,是善交际言谈,且酒量惊人。若哪家饭局请了她,必可领满桌宾客,如沐春风,心情大好。

一些人便给了她個“有侠气”的评价,称她为“侠女”。

事实上,侠女也确实是寇家为她量身定做的人设。

这几日,崋军先是抄缴了魏国公府,有出大兵,全城缉拿大粮商。

寇白门聪慧,隐约感觉到是那位兴崋王要对南京的大明勋贵动手了。

她猜测朱国弼多半难逃一劫,因此这几日都闭门谢客,却又故意在床边饮酒弹琵琶,便是要表明,她担忧恩主,却又无能为力。

一曲未尽,寇白门忽然停下。

却是瞧见夜色下,崋军再次大举出动,分成了十几股,打着火把奔向各处。

其中一大队兵马所去之处正是抚宁侯的府邸!

果然,没多久便有丫鬟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叫起来。

“小姐不好了,抚宁侯府邸被崋军包围了,像是要抄家!”

说起来,自从崋军入城后,寇家就对寇白门是否要继续嫁给朱国弼为妾进行了讨论。

讨论了许多次都没个结果。

因为家里不知道,朱国弼能否在兴崋王的统治下继续保持富贵——这种事很不好说的,朱国弼可能被抄家斩首,但也可能受兴崋王重用,权势更甚。

只要朱国弼没死,她寇白门为了名声,便不能悔婚。

因为春上朱国弼已经向家里下了聘礼,定了婚期。

所以,朱国弼在兴崋王的统治下没个结果,寇白门的心便一直悬着。

此时听说抚宁侯府被崋军包围,将要抄家,她这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来。

随即下楼,找到了“父母”,一对精明的商人。

“父亲、母亲,想必崋军包围抚宁侯府的事你们也知道了,不出意外,明日抚宁侯便将被崋军抄家问罪。所以,咱们之前收的聘礼必须退回去。”

寇白门的“母亲”尤氏皱眉道:“朱国弼既然都要被抄家问罪了,咱们还退聘礼干吗?”

朱国弼虽是纳妾,可为了面子,已经宣扬得满城人都知晓,因此下的聘礼也颇多,估计总价值不下八万两白银。

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寇家可舍不得再拿出去。

寇白门面无表情地道:“收了聘礼,我便是朱国弼未过门的妾室。父亲、母亲可有想过,若是兴崋王给朱国弼定下了夷三族之罪,我们该如何自处?

莫非,父亲、母亲就不怕崋军将咱们寇家也给抄了?”

“啊?!”

听寇白门道出事情关键,两人顿时惊恐失色,慌乱无比。

“这可如何是好?”

“咱们连夜就将聘礼退给抚宁侯府可行?”

“不会咱们退了聘礼,还被崋军当做那朱国弼的姻亲给一起抓了吧?呜呜,我不想去那崋军的女俘营。”

尤氏想到市井传闻中一些关于崋军女俘营的说法,吓得花容失色,哭起来。

寇白门微不可觉地笑了下,随即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道:“不能今夜去退,得明日大张旗鼓的去退婚,要让周边百姓都知道,寇家不再是朱国弼的姻亲。如此,寇家或许可逃过一劫。”

父亲寇良当即点头,“好,听你的,明日大张旗鼓地退聘礼。我这就去让下人们先准备着,明日一早就给办了。”

说完匆匆出去。

寇白门也回到她的三楼上,倚窗看着城中一条条奔走的火龙,以及一座座喧哗、惶恐的大明勋贵府邸,最后又看向紫禁城的方向。

随即拎起桌上精巧的酒壶,将里面的女儿红一饮而尽,抱起琵琶,挥手畅弹。

曲子之中尽是金戈铁马的味道,赫然是著名的古琵琶曲——十面埋伏!

···

四月初九。

崋军破获南京十三家大粮商暗中囤积粮食、虚抬粮价,城中十几家大明勋贵阴谋酿造大乱,颠覆崋部对南京城统治的大案!

之后一连数

日,崋军都在对南京城中的大明勋贵进行逮捕、问罪、抄家、处罚。

四月十三日,魏国公世子徐胤爵、抚宁侯朱国弼、灵璧侯汤国祚、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定远侯邓文囿、安远侯柳祚昌等十数位南京大明勋贵,皆被公审斩首!

这些勋贵家有上千女眷、女婢被打入崋军女俘营。

又有数千勋贵家男丁、男仆被发作苦役,或在城中修补路面、城墙,或在城外被驱使着修建码头、沟渠、桥梁。

同时,南京粮价应声而落。

从此前的近六两一石,直跌到二两八钱一石。

须知,如今距离夏收还有一两个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粮食正贵。

崇祯继位后,江南粮价正常时节也就二两银子一石,所以如今能有二两八钱一石,已经算比较低了。

南京的小民都是按升买粮,甚至有按合(十合一升)买粮的,换算一下,如今四钱银子一升米面,已在大多数小民承受范围内。

而且崋部自接掌南京城后,一直在以工代赈。若这有那赚钱不够家中吃喝的,也可去给崋部做工,赚取口粮。

因此,这几日城中百姓瞧见崋军逮捕大明勋贵及涉案士绅,无不拍掌称快!

···

这一日。

梁以樟准备前往西北边的南京警备军第二师巡查,路过隆平侯府,正好瞧见崋军将士从隆平侯府将张拱日五服之内的亲族都给赶了出来,其中一些人更是被捆绑着,明显是犯了罪。

路边,一位衣衫破旧、头发花白的老汉正咧嘴大笑、拍手叫好。

“好啊!兴崋王真是青天!张拱日这畜生终于被治了!”

笑着笑着,竟又流起眼泪来。

梁以樟看得好奇,便停下来问:“老丈如此开心,莫非与张拱日有仇?”

听人询问,这老汉哭得更狠,呜咽道:“张拱日这畜生,强娶了我那当了寡妇的女儿。结果我女儿进了侯府没几天就死了,连尸体都不肯给我。

老汉我四处求告,竟无一人肯为我女儿伸冤。就连婆家,都收了张拱日那畜生的银子,不肯出来作证。

后来又派人到我家威胁,说若老汉再到处求告,就打断我儿子的腿。

呜呜···老汉我本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张拱日那畜生伏法,没想到如今竟看到了。老天开眼啊!”

梁以樟听了颇为感慨,心中对崋部的一些做法更感认同。

当即对这老汉道:“老丈,张拱日已经被问罪斩首了,您女儿泉下有知,应能安息。”

老汉哭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