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年十一月二十日。

圣驾北巡淮南、河南。

随驾者中有淑妃李香云、惠妃白太微,亦有部份文武官员。

众多随员中,有一人最特殊,那便是身为俘虏的前明遗臣杨畏知。

御驾船队,逆长江而上,至裕溪县,走濡须水,过巢湖,经肥水到合肥。

随即在合肥火车站,登上火车,前往寿州。

寿合段铁路是几天前通车的。

按理讲应该再运行几个月,才能彻底确保安全。

不过这年头的火车速度就那样,即便真出了什么意外事故,也不会造成太多人员伤亡。

除非有人在铁路上埋炸弹,且正好炸到刘升所坐的那节车厢,才可能威胁到刘升的性命。

不过,除了大崋朝廷严密掌握的黄色炸药,以当下黑火药的威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铁路上安装足够多的黑火药,近乎不可能。

所以,即便是乘火车,刘升的出行安全也是十分有保障的。

登上火车后,刘升让人将杨畏知叫到他所在的车厢。

杨畏知虽然还没答应降崋,却也没对刘升横眉冷眼——或许是他并不恨刘升,又或许是他心中已有降意。

当然,他对刘升也不热切。

“参见陛下。”

刘升一笑,“介甫杨畏知字入座。”

“谢陛下。”

基本礼仪做到,杨畏知便不客气地坐到了刘升对面。

这列火车算临时行在,刘升所居住的这几节车厢桌椅都是经过重新布置的,自然与其他车厢不同。

车厢里铺了地毯不说,桌椅等器具也是按卧房、书房等摆放。

眼下这间车厢,便是按临时书房摆放家具的。

所以,杨畏知说是坐在刘升对面,实际离刘升还有十好几步远。

呜——

长长的汽笛声响起,火车启动了。

“介甫对这火车、铁路可有什么看法?”

杨畏知到南京没多久,此前并不知道火车、铁路,今天算是头回见识。

之前在火车站,他便瞧着长长的铁路及火车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

方才火车启动,沿着铁轨缓缓向前,他又不禁看向窗外。

听刘升询问,才回过神。

他虽才知道火车、铁路不久,但在车站却听随员们议论过几句,知道这条铁路从合肥一直修建到了寿州,长达两百多里!

并且这只是该条铁路的一段!

待修成后,论全长,可能有上千里!

杨畏知想了想这些,便道:“火车精奇,巧夺天工;铁路更是堪称奇观。”

“然不论火车、铁路恐怕都造价不菲,新朝初立,正该与民休养生息。”

“陛下大兴工造之事,难道不知秦隋皆因不恤民力,以致二世而亡?”

这话说就就比较重了。

但刘升并不在意——他并非器量狭小之人。

他道:“铁路确实造价不低,但介甫不知修建过程,如何就断定会糜耗民力呢?”

杨畏知基于过去的见识,理所当然地道:“修建千里官道尚且有损民力,何况这种铁路?”

刘升看向一旁侍立的秘书郎,道:“张家玉,你给杨介甫讲一讲,我大崋是如何修建铁路的,是否有损民力。”

“是。”

张家玉应了声,便面向杨畏知。

张家玉,年二十八,广州东莞人,崇祯十一年举人。

他精通经典诗文书画,好击剑、骑马()

、任侠,乃是后世历史上的岭南三忠之一。

这一时空,张家玉在去年参加了大崋组织的第一次会试,高中探花。

先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后晋为翰林待诏,今年则又被提调入秘书处,为从七品秘书郎。

呆在这个位置上,张家玉对于今年被朝野议论很久的火车、铁路自然有充足的了解。

“我大崋修建铁路,以铁道工兵为主,民工、苦役为辅。”

“铁道工兵隶属于军务院,实为我大崋士卒,专司铁路修建之事。”

“月俸三元,也即是三两银子,日常伙食比照地方民勇部队。”

“至于民工,乃是招募当地青壮,月给薪酬一元,包一日三餐。”

“故铁路修建期间,当地百姓皆争相应聘,期望成为铁路民工。”

“至于苦役,或来自战俘,或为罪囚。此辈虽无薪酬,但伙食也比照民工,且能积累功劳减刑。”

“可以说,我大崋修建铁路之作为,比历朝历代都要宽厚,不仅不损民力,还能借之富裕百姓!”

杨畏知听了先是一阵惊讶。

他原本是陕西人,自崇祯十三年踏上仕途,便一直在云南,对大崋、崋军了解很少。

虽然近两年也听闻不少崋军的消息,但大多难辨真假。

直到崋军攻入云南,他才算确定一点,那就是崋军不仅战斗力强,军纪也很好,可称王者之师。

即便对崋军有所了解,可张家玉所言,仍出乎他的预料。

因为历朝历代,不论是修建什么,都是征召民夫。

这种征召基本是强制性的,民夫

被征来后,别说给薪酬,能不让民夫们饿肚子,当时的朝廷便可称仁厚了。

给民夫发工资,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

至于说,按军队待遇养一支专门修路的部队,就更不可想象了。

不过,杨畏知惊讶完立马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如张秘书郎所说,修建一条铁路得花费多少银子?”

“眼下大崋或许因为新立,国库还算充足。可一旦日后国库空虚,还不是要加税于百姓?”

张家玉是个有悟性的。

进入秘书处大半年,长了不少知识,倒是没被杨畏知这个问题难倒。

他道,“国家获取财富,可不止税收一条路子。或许阁下不知,我大崋如今每年耗费确实远超前明,可税赋以外的收入,同样远超前明,足够国用。”

杨畏知露出疑惑之色,随即想到什么,轻哼道:“靠抄剿前朝勋贵增加国库收入,既非正道,也非长久之计。”

大崋抄剿前明勋贵以及一些劣绅恶霸家产,杨畏知是赞成的,甚至拍手叫好。

他在云南曾不止一次向沐天波借钱,想要练出更多精兵,以应对将来的战事。

可沐天波就是一毛不拔。

而今云南落于大崋之手,黔国公府一朝倾覆,千万财产尽为大崋朝廷所抄剿,他听了便觉畅快。

但正如他所说,这并非长久之计。

黔国公已经是最后一个大明勋贵,之后大崋朝廷再去抄剿谁?

难不成抄剿大崋勋贵的财产?

如果刘升真的屡为此事,绝对会令天下不稳,乃至再生战乱。

这时,刘升道:“国家财政之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前明之财政经营,不仅远差于我大崋,甚至也远不如唐宋。”

“介甫以在前明的见识,来断我大崋之事,自然难以理解。待将来了解我大崋财政,介甫自能释疑。”

“不过,以介甫之才()

,难道就只能看到铁路耗费之巨吗?”

杨畏知闻言,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赫然发现,就在他们辩论的这会儿,火车速度越来越快,今已快如奔马。

再想起之前参观火车头,了解的火车奔行之理,杨畏知心中豁然明悟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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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过头来,他由衷道:“不得不说,火车铁路相较于马车官道,更快、更稳、运载更多,确有诸多便利。”

“若是造价能降下来,能如官道般通达全国,或可成为军国利器!”

刘升听了露出笑容,道:“介甫能悟出这些,便算是朕没看错人。”

刘升为什么带杨畏知一起?

不就是想收服这位前明最后的忠贞能臣吗?

据刘升所知,历史上杨畏知可不止是在吾必奎、沙定洲叛乱中成为明军一方的中流砥柱。

更是后来大西军与南明“融合”的关键人物。

大西军由川入滇时,杨畏知领兵抵御,因兵力差距悬殊而兵败,投水未死。

孙可望当时野心勃勃,惜杨畏知之才,便说大西军愿“联明抗清”,希望杨畏知与之合作,并折箭为誓。

当时杨畏知提出了三个条件。

大西军需去张献忠年号,仍尊大明;不杀百姓;不掳妇女。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答应了此事,由此开启了双方联合抗清之路。

等到最后孙可望野心昭然,乃至软禁朱由榔及部分永历朝廷大臣时。

杨畏知尊奉朱由榔,公然对抗孙可望。

最后,孙可望将杨畏知招到贵阳责骂,杨畏知气愤之下,当场摘下头上梁冠砸孙可望。

在孙可望的场子敢这么做,足见杨畏知之勇烈。

至于其结局也可想而知。

被孙可望当场杀了。

这样一个堪称文武双全,且有臣子操守的人才,刘升自然希望收为己用。

于是,在后面的火车旅途中,刘升心态平和地继续跟杨畏知聊天。

先是说了很多铁路的好处。

随即又说了些大崋财政方面的事。

最后还讲了组建“大崋铁道运输公司”,以股份筹集部分铁路修建资金之事。

终于是让杨畏知对大崋财政有了些了解,大抵相信修建铁路并非糜耗国力之举,反而利国利民。

火车到了寿州停下。

刘升及随员们又换乘舟船,逆淮河而上。

到了明港,再次下船转乘火车至天目山脚下的移民镇。

移民镇就是之前的灾民临时安置营地。

其因大崋移民政策而兴起,在今年开建铁路后更显繁荣,遂设立镇级行政单位。

刘升到了移民镇后,依旧是先进行巡视,了解灾民们在这边的生活状况。

杨畏知见大崋朝廷在天目山这边弄了这么大一个灾民营地,很是吃惊,也很不理解。

但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急着发表什么言论。

两日后,刘升带着随员们上了

天目山。

经过刘家寨,来到北美。

杨畏知这才明白,大崋为什么会将灾民安置在天目山脚下,同时也相信了民间“大崋皇帝乃谪仙下凡”的传言。

跟着刘升巡视了崋初县城后,杨畏知不再矜持,在原政事堂,如今刘升的行在,主动向刘升表示了臣服、效忠之意。

如愿收服了杨畏知,刘升接下来几日都很高兴,哪怕北美这边正处于雨季,雨()

水连绵,也没影响他巡视各地的兴致。

···

几日后。

天气难得晴朗。

大崋北美龙首县。

刘升带着张家玉、杨畏知等随员乘大船抵达,登陆渔场码头。

龙首知县杨名赫、县丞谢懿鹏、渔场镇长余恒峰、副镇长公孙邰等官吏迎驾。

“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礼毕。

刘升才打量起眼前的龙首县城来。

崋初县那边因为不需要,再加上城区扩张速度比较快,至今尚未建城。

龙首县这边却是在今年建起了城墙。

一则因为龙首县位于海边,有可能遭到海上来的敌人。

二则,龙首县这边“城区”扩张速度相对较慢,建起一道城墙,应该能管不少年。

不过龙首县城并不大。

城墙呈不规则的五边形,周长却只有四里多,墙高不过一丈。

但其耸立在北美这片蛮荒上,仍显得颇为突兀。

根据刘升安排在北美这边的绣衣卫禀报,附近的一些土人过来将龙首县城当做神迹朝拜。

不过这等建筑规模,拿到神州那边,可能连很多偏远小县城都不如。

可真要遇到海上来敌,比如说刘升猜测的欧洲殖民者,这道城墙就很重要了。

足可保数万百姓安全。

打量一番城墙后,刘升这才进城。

杨名赫知道刘升的习惯,便如以前那般,跟在身后汇报工作。

“目前龙首县下辖两个镇、八个营地,渔场镇有三万六千多人口,盐场镇有两万余人口,各个营地人口在六千至九千之间。”

“其中渔场镇下辖四个营地,盐场镇下辖三个营地,再就是草原那边一个独立营地。”

“另外,为迎接这一期的新移民,我们已经按照崋初县那边的要求,准备了五个新营地···”

随着杨名赫的汇报,刘升对龙首县的情况了解得更加详尽。

只能说,杨名赫不愧是之前崋初县头一批营地总管中最出色的一个柳大川这样的元嫡不参与比较。

他任龙首知县仅一年多,便让这边有了颇大的变化。

其中最让刘升满意的有两件事。

一是建造了龙首县城。

二便是按照他的旨意,建立了龙首造船厂。

虽说造船厂的工匠都是刘升从南京那边遴选并调派过来的。

但能这么快就将龙首造船厂建造成,杨名赫绝对是用了心的。

因心中挂念。

在县城中巡视一圈后,刘升便带着众人直奔龙首造船厂。

“陛下请看,这龙首湾造船厂初建占地就有六十多亩。”

“最中间是作业区,东边是办公区,西边是工匠生活区,南边是食堂。”

“作业区目前有四个作塘,可以同时开建四艘海船···”

来到造船厂后,杨名赫亲自向刘升介绍厂中的情况。

言语之间,可见他对这造船厂极其熟悉。

河边镇的造船厂以造河船为主,而龙首造船厂则以造海船为主。

因北美这边一开始就在储备造船的大木,龙首造船厂刚建造出一个作塘时,便同步开始了海船的建造。

刘升此时看过去。

便见船厂外的码头上,已停泊着好几艘海船。

即便是最小的一艘,也有一千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