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升于天心殿召开会议两日后,大崋朝廷正式下发《清田令、《普查令。

同时派出工作队分赴南、北直隶省各州府,清丈田亩、普查人口。

南直隶的士绅、地主们最先得知此消息,顿时各州府暗流涌动···

宁国府,宁国县。

在县城城南,有一大户贾氏,是宁国府有名的缙绅、大地主。

祖上据说跟南宋女干相贾似道有点关系。

在前明永乐时期贾氏便有人入仕,至今传了十几代人,不敢说代代有人为官,平均下来也是两三代就出一位。

虽然所出官员品阶都不算太高,官职最大的一位也就是个四品知府。

但一代代人下来,仍旧积攒了不小的家业。

如今贾氏不仅在南直隶各处有商铺二十几间,在宁国县更有工坊数座。

不过贾氏商铺、工坊规模都不算大,所以家中主要产业,还是田地。

十几代人通过各种手段积累田产,如今贾氏共有水田、旱地、林地等近十万亩!

不仅是宁国县的第一大地主,便是在宁国府所有地主中,都能排入前十!

现任贾氏家主贾钧乃前明举人。

但他中举人时已四十几岁,且是崇祯十年之后的举人。

当时大明已经风雨飘摇,因此贾钧在江北当了两年县丞捞了些银子后,就辞官回乡了。

对外说厌恶官场黑暗,实则却是怕任职之地哪日被流贼攻陷,他跟着送了命。

如今虽改朝换代,但贾氏毕竟算官宦世家,在大崋朝廷高层虽没人脉,可在州府一级却是有些人脉关系的。

朝廷的清田令下达后,相关工作队尚未进入宁国府,贾氏便听到了风声。

于是赶紧将同在宁国府的两家姻亲薛氏、王氏家主请到家中,商讨对策。

薛、王两家家主虽然痴长贾钧几岁,但在前明都只是个秀才,不曾中举,更不曾为官,因此三家的小圈子如今以贾钧为主。

得知消息,两人立马赶来了。

待俏丫鬟上了茶,三人稍稍寒暄,王氏家主王崇文便忍不住问:“贾老弟,清田令之事可是真的?怎么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贾钧:“大崋立国数年,上面要施行新政时,何时像前明般提前好多天便露出消息了?”

“我这次之所以能得到清田令的消息,也是朝廷无意保密的原故。”

“即便如此,如今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宁国离南京太近,估计那什么工作队一两天便会赶到。”

听见这话,薛、王二人更加忧急。

盖因三家都有不少隐田。

所谓隐田,便是隐匿于官府鱼鳞图册记录之外的田地。

对于普通百姓家,若有隐田,基本来源于开荒。

前明多数时候对开荒是鼓励的,但也有所约束——必须到官府报备申请,获取开荒资格,不可能让你乱开荒。

一般而言,为鼓励垦荒,新开垦的田地头两三年甚至五年都是免税的。

但五年之后终究要交税。

再加上小民畏惧官府,上官府去报备开荒都要脱一层皮,又或者干脆不知道开荒需报备之事,于是便将新开垦田地当做隐田耕种,直至某日事发,田地大概率被官绅掠夺。

对于大地主而言,尤其是有官场人脉的大地主,隐田却主要出自官民勾结,在一次次正当或不正当田地交易中,将原本存在于鱼鳞图册上的部分田地隐匿下来。

明面上说是成了荒地,又或者仍在某个普通百姓家。

可实际却为这大地主所有()

隐田一分税都不用交,至多是每年花点小钱打点下地方官府有司的吏员、差役。

在前明时,隐瞒实际田亩已经成了很多地主的一种习惯。

感觉大家都在这么做,自己不做就亏了。

以贾家的近十万亩田地为例,其中至少有隐田三万亩!

听起来似乎不多,只占贾家田产三分之一不到,就算查出来,按律交税给朝廷也没什么。

可在前明时期,乃至大崋前几年,这三万多亩田地可是完全不需要交税的。

如今要交税,甚至大崋朝廷还可能让补齐之前几年欠交的税赋,如何能不心疼?

薛家田地不如贾家多,只有五万多亩,但却有近两万亩隐田!

因此薛长辉最是焦急,听了贾钧的话,便急问:“我们该怎么办?这隐田一查出来,我们每年可要多交不少税赋。”

“甚至可能让我们补交之前几年的税赋,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贾钧虽然讲事情说得紧急,神色却很镇定。

他道:“薛兄莫急,清丈田亩之事,历代皆有,最近的一次就在几十年前,张居正改革时。”

“那时宁国府也在清丈之列,可根据父辈讲述,咱们三家也没清查出太多隐田吧?只不过给出一小部分让官员交差而已。”

“清丈田亩之事,我为县丞时也略有了解,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

“一县之地至多有一两位积年书算擅长此事,据说是以绳丈亩,田亩多寡全在他们一伸一缩之间。”

“所以,此番大崋朝廷清丈,我们完全可以故技重施。”

“当然,稳妥起见,最好先将县里会丈量田亩的书算收买了,县衙上下也打点一番。”

“各家该抛出多少隐田的事也需事先商量好,别事到临头,手忙脚乱,出了差错。”

说完这番话,贾钧端起茶碗,悠悠品茶,眉宇间有难以掩饰的得意。

虽然大家都是宁国士绅、大地主,却不是谁都有他这份见识的。

没见之前薛、王二人一听朝廷要清丈田亩都慌了吗?

此时,听了他的话,两人都是眼睛发亮,忧急之色尽去。

王崇文略带讨好地问,“那贾老弟认为,我们该抛出多少隐田合适?”

贾钧放下茶碗,道:“我又不知王家有多少隐田,如何知道王家该抛出多少呢?”

“王兄也不必说,这毕竟是各家机密,便是姻亲最好也别互相吐露。”

“非要让我建议的话,那就是别太小气,免得清丈官员不满意,在宁国反复折腾,最终查出了我们的底细,那时可就全完了。”

薛、王二人对视了眼,都觉得贾钧说的有道理,一时间便都在心中考虑着该拿出多少隐田让清丈官员完成任务。

多了心疼,少了又怕打发不了清丈官员。

想想还真有点纠结。

这时贾钧又道,“我已经派家仆去户政局请土地管理处的林处正,让他带着几位心腹吏员今夜到飘香阁赴宴。”

“两位亲家若确定要参与此事,便回去准备一番,今夜与我一起去飘香阁。”

薛长辉疑惑道,“为何不请户政局局正、局副?”

贾钧幽幽道,“他们的官职太大了。”

官职太大?

若在前明时,所谓户政局局正便是户房典吏,也就是个在编经制吏而已,见到贾钧这样的举人都得低头,几乎不可能成为正经官员。

然而在大崋却不一样。

户政局局正本就是正九品官员,只要政绩过得去,完全可以往上()

升。

至于他们县里户政局的局副,更是通过大崋乡试御选科的“举人”,对朝廷新政一向很拥护。

这两个人,一个不好收买,一个估计都没法收买,确实不该邀请。

在贾钧看来,想要在清丈田亩中瞒下部分隐田,搞定户政局下面的土地管理处部分吏员就够了。

那位林处正本就与贾家有交情,又只是个吏员。

虽说是个大吏,理论上距离从九品官员只差一级,但中间到底有个大坎,没那么容易跨过。

收买这人,自然更容易,也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