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

天黑前。

五位崋军的哨级军政员照例来到了俘虏营——俘虏营一营有五百人,每位军政员负责一个大队的思想改造工作。

负责张定边他们这大队的军政员叫做林晓,二十几岁的样子,虽然也穿着一身崋军袍服、盔甲,却难掩文质彬彬的气质。

张定边早就带着他这一大队的一百人在十个营帐中间的空地上排排坐,耐心等待着。

虽说俘虏们干了一天的活,但天下天色尚未黑,又都是青壮汉子,也不可能回到营地里就躺下睡觉。

再加上过去一段时间和崋军军政员的接触和了解,每日天黑前军政员的宣讲,就成了俘虏们睡觉前最好的“消遣”。

军政员林晓过来后,依旧是照例先让张定边点名,待确定这一大队的俘虏都在,才开始宣讲。

他道:“今日照旧是先教大家识字,然后在讲故事。今天要教给大家的十个字依旧是···”

林晓说着,就拿出一支粉笔,在他带来的黑板上写字。

这黑板不算大,但也不小,挂起来足以让整个大队的人都看到。

但因为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天色渐渐转暗,所以教俘虏们识字的时间不多,只能教十个字。

待天色暗下来,就只能讲故事了。

如今崋军的军政宣讲工作已经十分成熟,如讲给楚军俘虏听的故事,就是军中宣讲队根据讯风卫搜集的各种资料专门编成的小故事。

主要突出大楚朝廷的腐朽无能,贪官污吏、劣绅恶霸对百姓的戕害,大楚皇帝的自私、昏庸等等。

通过这些小故事,让楚军俘虏们明白,崋军攻伐大楚是为了解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是正义之师。

而大楚作为一个腐朽的王朝,藏污纳垢,必将灭亡。

惟有大楚灭亡,这个天下才能迎来新生,百姓才能重新过上好日子。

这些俘虏几乎都是楚军底层,属于大楚王朝中被压迫的存在,本就对大楚朝廷存在怨气。

经过崋军军政员一连好几日的宣讲,很多人的思想都有了改变,认为大楚腐朽不堪,确实无可救药,该亡。

因此,今日林晓讲完两个小故事后,便按照计划开始了对俘虏思想改造工作的下一步。

“过去几日,一直都是我在将发生在大楚各地百姓所遭遇的悲惨故事,诸位也曾表示有类似的经历。那么,今日哪位能出来说一说自家的经历?”

人在听到类似的经历时,本就有倾诉的欲望,尤其是悲惨经历。

因为有些悲惨经历窝在心里会让人很难受,讲出来便能将情绪宣泄出去部分,减轻痛苦。

所以,听了林晓的话,顿时俘虏中不少人都意动。

很快一个面相看着就很愤世嫉俗的汉子按照林晓的规矩举手,道:“林军政,我来说!”

林晓点头,“好,李铁牛,你到前面来给大伙儿讲。”

李铁牛当即起身,站到了林晓身边,开始讲述他的遭遇。

“我本是延安府良家子,家里也有十几亩田地,虽然日子过得苦了些,但几年前勉强还能过下去。”

“可是这几年,延安府数次干旱、蝗灾,官府不仅不赈灾,反而加收税赋。”

“恰好我二弟生病,我爹为了给二弟治病,皆抵押田地借了印子钱。结果我二弟病没治好,人没了,田地也没了。”

“可恨我在边军当兵,每月本该有一贯多的饷钱,结果军中要么欠饷两三月不法,即便发了,经过上面层层克扣,到我手里的也不过两三百文。”

“待我攒够了钱寄回去,不仅二弟没了()

,家里田地也没保住,偏偏还无处说理!”

“如今我又被朝廷调来河南打仗,成了俘虏,老父知道消息后不知道会怎么想···”

说到这里,李铁牛偌大的一个汉字,竟双目通红,忍不住流下泪来。

俘虏中有好些个是经历过类似之事,此时感同身受,也都红了眼眶。

林晓拍了拍李铁牛的肩膀,道:“好汉子,放心吧,我们崋军迟早会打到陕西。你只要在俘虏营中好好干,也会有和你父亲再见的一日。”

听此,李铁牛不禁希冀地问:“林军政,您说的是真的吗?我还能和我爹再见到面?”

林晓没有直接回答李铁牛的问题,而是面向众俘虏。

“既然说到这儿,有个消息我现在就告诉大伙儿。圣上知道诸位都是受命与我军作战,战场被俘,也是无奈。”

“我崋军攻楚,实为解救天下黎庶而来,并非是为了杀戮。所以,诸位被我军俘虏后,圣上不仅下旨留诸位性命,更准备给诸位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

“只要诸位在俘虏营认认真真的干一个月的活儿,不犯大错,表现合格,便可以选择归降我崋军!”

听到这里,张定边、李铁牛一众俘虏顿时眼睛亮起来,甚至忍不住直接发问。

“林军政,您说的可是真的?”

“真允许我们归降崋军吗?”

“林军政,我愿降!”

“···”

一时间,很多俘虏都站了起来,恨不得现

在就归降,成为一名崋军。

林晓双手下压,喊了声“肃静”,这才让俘虏们安静下来。

他接着道:“我刚才已经说过,诸位只要能踏踏实实的在俘虏营干一个月的活儿,就可以归降我军。”

“另外,即便是不愿归降的,在干三个月苦役之后,我们也会放其归家!”

听到这话,俘虏们更感不可思议,随后纷纷赞叹崋军仁义,大崋皇帝仁义!

不过张定边作为总旗,到底见识多些,想的也多些。

他在想,崋军敢如此允诺,恐怕是自信三月之内必定能拿下汝阳,获取崋楚这场大战的胜利。

而此战楚军一败,大楚朝廷恐怕再难调集如此多的边军与崋军决战了,灭亡也就成了迟早的事。

有此推测,张定边更觉得,应该降崋。

于是在这一夜之后,张定边更加尽心尽力的做俘虏营大队长。不仅自己干活儿卖力,对手底下的99个俘虏也尽力约束好,不使他们犯错牵累自己。

···

颍川城内,临时行宫中。

刘升在凝视着以汝宁府为中心的一张地图。

刘瑜也在旁边,见此不禁问:“父皇可是在想拿下阳阜之后,汝阳之战该如何打?”

刘升摇头,“阳阜既下,拿下汝阳对我们来说便是时间的问题。况且,眼下每拖延一日,楚军便难受一分。因此,眼下着急的该是他们,而非我们。”

刘瑜很好奇,刘升盯着地图不是在想战事,是在想什么,但他不敢问。

两人既是父子,也是君臣。

为人臣者过于窥伺主君心思总是不太好的。

但刘升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他一笑道:“我方才是在看地图上的天目山——可惜天目山太小,这幅地图上也仅标注了一个名字而已。”

听过刘升提到天目山,刘瑜终于明白刘升为何看着有些神不思蜀了。

说实话,他对这边天目山中的秘密也颇为好奇。

于是问:“父皇,这大楚天目山中真的会有时空之门吗?”

()

刘升道:“那熊明远发迹突然,来历神秘,熊楚皇室又一直派禁军守卫着天目山,里面必然是有大秘密的。”

刘瑜也看向地图,随即道:“如今楚军主力恐怕龟缩在汝阳城不敢出来与我军野战,既如此,父皇为何不先派兵攻打真阳、确山两县,然后直取天目山?”

刘升,“你所说却无不可,但总归有些冒险。所谓行百步者半九十,我之前等了那么久,如今眼见再耐心等段时间,就能攻下汝阳,进而占据整个汝宁府,又何必冒险呢?”

刘瑜不再多问,刘升则又看向地图。

接下来,他准备再派兵夺了真阳,如此就能从东、南两面逼近汝阳,并隔断汝阳与汝宁南部几个州县的沟通···

为了避免战事拖延到寒冬,刘升拿下阳阜后并没有歇战太久。

数日后,他便派兵攻破真阳县城。

随后又过几日,时间来到十一月二日。

刘升亲率十数万大军攻打汝阳。

汝阳城外。

陈完为了针对崋军火炮优势,在护城河外又挖掘了十几道壕沟,立下大小十几座军寨,构建了一个颇为庞大的立体城池防御体系。

再加上城中存储了足够十万大军半年所需的粮草,按理讲,楚军守三五个月不成问题。

毕竟这天下绝大部分地方都还姓熊,有三五个月的时间,大楚朝廷怎么也能够挤出一支援军来救援汝阳了。

并且这只是最差的情况——很有可能,崋军攻打汝阳城不下,坚持几日就退去了。

若是更乐观一些去看,待崋军攻城不下,士气跌落撤退时,楚军趁势打个反攻,获得大胜,也未尝不可能。

然而,当得知十几万崋军兵临城外,汝阳城中无论是左右督师陈完、高盛,还是底层的士卒,都忧心忡忡。

因为在真阳大败之后,楚军之中已经无人认为他们还可以战胜崋军——即便只是守城战也难以获胜。

如果说阳阜之败,有可能是范骜领兵出寨与崋军野战所导致的。

那么真阳一战,作为援助总兵的李化龙却是领兵坚守营寨,与真阳县城互为犄角。

结果还是在半日之内被崋军攻破。

这无疑说明了崋军攻城手段的厉害。

所以,陈完虽然在汝阳布置下了重重防御手段,楚军上下却也没几分守住汝阳的信心。

因为战线收缩的缘故,陈完已经没住在城外大营,而是将其大帐搬到了城内原汝阳巡防营的营地中。

此时,陈完看完一封徐巍派人送来的书信,脸上愁容更甚。

一旁幕僚见状,不禁问:“督师,徐阁老怎么说的?”

陈完将书信递过去,道:“你自己看吧”

这幕僚看完书信,不禁满脸失望,忍不住道:“那位难道不知,此战我等若败,大楚便再无能制崋贼之兵吗?!”

却是之前陈完写奏章向襄京请调禁军援助。

结果嘉华皇帝只派来了两万禁军不说,里面还尽是些无用的酒囊饭袋!

陈完对禁军情况本就清楚,所以援

军一到,他去巡视一遍,便知道这两万禁军中堪战的连三千人都不到。

此时,因为真阳失守,陈完更感汝阳难守,于是再次奏章向嘉华皇帝陈明情况,请调更多禁军来援。

结果嘉华皇帝绷不住了,直接派太监来将他骂了一顿。

无奈之下,陈完只能书信一封,让给徐巍帮忙劝一劝嘉华皇帝。

徐巍这封书信讲的便是:他劝过了,但嘉华皇帝不听。并且暗示,嘉华皇帝似乎有传位给太子,退居为太上皇之意。

()

这种事在宋朝与金朝都发生过,陈完一看就知道嘉华皇帝是不想当亡国之君,有意在最后关头甩锅给太子。

最重要的是,这说明嘉华皇帝也看不到他们守住汝阳的希望。

如此自然不可能再派来援军。

又叹了口气,陈完道:“如今我们只能死守汝阳了,只希望能多守几日,守到崋贼露出破绽,或是主动退走。”

陈完这话才落下,城头就响起了鼓声。

这是敌人接近的示警鼓声,意味着崋军准备攻城了!

“走,随本督师到城头去!”

陈完呼喝一声,当即带着一大堆随员上了城墙。

汝阳城外的壕沟挖掘到了三四里外,崋军大炮是不可能一下子推进到壕沟前,直接炮轰汝阳城墙的。所以,作为督师的陈完也不怕上了城墙后被崋军炮弹伤到。

崋军的主攻方向是东城墙,因为汝阳这边的护城河最窄,不像西边、南边都是以天然河流为护城河。

上了东城门楼,陈完极目远望,只见五里之外的旷野上,确实能隐约看到崋军的军阵在缓缓逼近。

一道道狼烟警讯,则从前方的军寨、壕沟传递过来。

不多时,轰轰的炮声便响起,却是崋军开始炮击射程内的楚军营寨。

"不知这番布置能坚持多久。"

陈完心中如此想。

大楚没有应对火炮优势敌人的经验,他算是头一个。

他前些日子苦思冥想,又集合众幕僚之力,才想出了壕沟加军寨的防御体系。

虽然对大战整体悲观,可对这个壕沟加军寨的防御体系,陈完还是有点信心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