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
老张这几天挺忙,主要是忙湖广分省的事。
分省不是在地图上画条线,这边归湖南,那边归湖北这么简单。
而是涉及到方方面面,尤其原先三个巡抚衙门并为两个巡抚衙门,涉及到需要调整的官吏仅五品以上的就多达上百人。
人事调整这一块,张长庚作为湖广总督肯定是有发言权和建议权的,故而这些日子往武昌跑关系的官员不少。
本着反正也要退了的原则,老张也不厌其烦的接见请托官员,前前后后收了不少钱。
其上报给燕京的分省行政规划方案,最终获得清廷批准。
即将原设在武昌的湖广右布政使司迁往长沙,为湖南布政使司;
首任湖南布政使司郑端就是原任湖广右布政使,此番调整属于平级调动,但由总督所辖的左右布政属官变成独领一省民政的藩台大人,权力肯定大得多。
因此,喜不自胜的郑端给出力甚大的总督大人送了两幅名画。
两幅名画老张看了眼后,就让府里的管事将画卖给了武昌城最大的字画店。
以三万四千两的价格出售成功。
原湖广左布政使仍驻武昌,为湖北布政使司。
首任湖北布政使是从燕京空降下来的御史于养志,属于朝廷直接选拨,老张没能从这个位置上弄到钱。
听说这個于养志是原礼亲王府包衣出身,应该是南下出任靖西大将军的康亲王杰书运作结果。
这位帽子王年纪不大,玩弄权术还是有一手的。
首任湖北巡抚自是郧阳巡抚改任的胡全才,首任湖南巡抚是原偏沅巡抚韩世琦。
胡全才是汉官,韩世琦则是旗人,隶汉军正红旗,四年前由顺天巡抚改任偏沅巡抚至今。
这二人也是事实上湖南、湖北首任巡抚。
按制,胡全才应将驻地从现在的郧阳移到武昌办公,但由于西山战事原因,这位湖北巡抚仍需留驻郧阳府。
康亲王杰书未来前,胡全才是事实上的西山剿匪行营主任。
军政一手抓。
由于胡全才的“架空”,老张没法再染指西山战事,所以上书燕京言前番房县、保康、竹溪等地为明贼占据,又皆是楚省边险之地,今虽为大清所有,但境内无民,请朝廷批准从附近人口较多地区移民六到十万左右填塞这些“无人区”。
看着是总督大人一心建设地方,实际是给胡全才挖个坑。
奏疏昨日刚发出,今日却收到驻燕京“湖广办事处”发来的快马消息。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燕京朝堂已经斗的不可开交。
如果说之前鳌拜和苏克萨哈的争斗属于文斗,或者是阶段性斗争,双方都无法一击致命,现在则是直接掀桌子要你命的架势。
不久前发生在荆州针对降将王耀武的刺杀案,成了鳌拜一党对付苏克萨哈的利器。
解往燕京的副都统赉塔承认刺杀是苏克萨哈背后指使,目的是逼反荆州的降兵,破坏康熙元年以来对西山贼的招抚工作,迫使更多的降将再次反叛。
这种事一听就是损人不利己,作为两白旗的代表人物,也是大清辅政大臣的苏克萨哈,怎么看也不可能干这种事。
但绝大部分朝臣却认为苏克萨哈真有可能这么干。
因为荆州的降军一旦再次叛乱,首当其冲的就是手握朝政大权,竭力推进招抚工作的鳌拜。
尤其那个让京营八旗家家带孝的悍将王耀武,更是鳌拜兄弟一手招抚成功。
突然被刺杀,跟打鳌拜的脸有什么区别。
降兵一旦作乱,造成荆州地方糜烂,届时不管什么理由,鳌拜都要对此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引咎辞职,是鳌拜最好的选择。
否则,必将承担朝堂内外的怒火。
这位少保大人也没脸再把着朝政不放。
老张怀疑要么赉塔要么是屈打成招,要么就是鳌拜给赉塔许了什么条件,才让这位太宗时期的老将反水咬了背后“主子”苏克萨哈一口。
现在事实是苏克萨哈非常被动,被鳌拜一党死死抓着不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面对鳌拜一党的咄咄逼人,面对朝野内外的质疑声,苏克萨哈无奈上书请求朝廷批准他辞去辅臣一职,前往先帝的孝陵守陵。
这招其实是以退为进。
苏克萨哈希望能暂时避开鳌拜一党的打击,待皇帝亲政之后再作它图。
奈何鳌拜根本不给苏克萨哈任何机会,直接罗织苏克萨哈二十四大罪状,说他怀抱奸诈,存蓄异心,为一己私利不顾国家大事,亲自拟奏折欲将苏克萨哈与长子查克旦磔死,余下子孙处斩,籍没家产。
辅臣之首的索尼对此不置一词。
不说话就是不反对。
也没其它原因,一是索尼本来也看不起苏克萨哈这个小人,也想打击两白旗势力。
二是苏克萨哈上书反对立他的孙女为后,这让索尼气的不轻,现在鳌拜逮到苏克萨哈的小辫子,他索尼当然不会将落水的苏克萨哈拉上岸。
另一辅臣遏必隆同鳌拜一个鼻孔出气,对苏克萨哈这个白旗小人更是喊打喊
杀,怎么可能替他求情呢。
就在朝堂内外都以为苏克萨哈要被鳌拜弄死时,宫中却传出太皇太后的旨意,不同意处死苏克萨哈。
鳌拜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一举解决苏克萨哈的机会,立即发动党羽上书请诛苏克萨哈。
太皇太后借小皇帝名义连颁两道谕旨,皆不准奏。
事情目前还在僵持中。
风波弄的很大,作为风波的“导火索”,刺杀案的受害者王五不断的出现在各种奏折上。
在这些奏折上,王五的形象不仅是正面的,也是悲情的。
得到了九成汉官汉将的同情,毕竟大家从前都是明朝的官。
同样被清廷授予汉军都统的前明晋王李定国之子李嗣兴也给清廷上了一份折子,大意是希望朝廷能够调查案情真相严惩凶手同时,能够下旨安慰被行刺的“苦主”。
此时正好鳌拜的孙女闹悔婚,自知过意不去的鳌拜便授意遏必隆上书,请求将肃亲王豪格幼女下嫁王耀武,并授三等子爵的爵位。
少保孙女嫁不得,换一个太宗孙女作为补偿,再将王五的爵位从三等轻车都尉晋为三等子爵,面子里子都有了。
宫中同意了遏必隆所请,叫宗人府准备婚嫁一事。
“舅舅,这么说王都统也算因祸得福了。”
老张的外甥章阿庆是荆州满城界墙工程的一手承包商,但工程动工后到现在,他只去过荆州一次。
因为在王都统的提议下,他将工程分包给了另位三个承建商。
坐在家中数银子就行,压根不需要他到现场。
这次湖广分省官吏大调动,章阿庆在舅舅的活动下也谋了个知县的实缺,只待吏部批准就能上任。
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武昌城游山玩水,夜夜新郎官,好不快活。
对于自家这个有点不争气的外甥,老张实际也是恨铁不成钢,可没法子谁让他娘是自个亲妹妹呢。
当舅舅的,哪个能狠下心来不提携亲外甥。
为了让外甥上任之后能有个知县样,不致于跟个瞎子聋子似的叫衙门的小吏糊弄,老张特意把他压在身边手把手教导,甚至于朝廷的公文如何看,塘报上的内容如何分析,都一一不厌其烦的指点。
王五从鳌拜的孙女婿变成太宗皇帝的孙女婿,当今皇帝的堂姐夫,算不算因祸得福,老张还真不好说。
因为老张晓得王五那小子不知怎么就成了吴三桂的女婿。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当了爱新觉罗的女婿肯定不能再当吴三桂的女婿。
这两头,谁原意自家闺女给你王五做小?
“这件事你不要管,你今天把这些过往公文以及舅舅的批示都看一下”
老张这边还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正要起身去开会时,总督标营副将汪海山却带着一人满脸惊慌的冲进了总督衙门。
那人正是从荆州侥幸逃脱的驻防副都统众神保。
其给包括张长庚在内的武昌文武带来一个惊天消息——荆州造反,满城被屠!
这个消息吓的老张当场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半响才在外甥的反复叫唤下回过神来。
消息确凿无疑。
“王八蛋想干什么,他有资格现在就反!就凭一座荆州城,他还能干翻大清不成!他以为他是张士诚,还是朱文正!”
气急败坏的老张在书房不停的转圈子,转得外甥头都有点晕。
“大人,末将愿领兵立即前往荆州!”
之前武昌“沦陷”时汪副将带兵在外镇压民夫起义不在武昌城中,因此对在荆州再次造反的明军没有什么惧意,只觉荆州既然造反,那就应该立即派兵前往镇压。
哪怕不能镇压,也要抢占遏守荆州与武昌之间的要地,防止叛军东进,兵临武昌。
打马从荆州逃过来的众神保已经被安排歇息,这位老都统再不睡觉的话,怕是能当场停止心跳。
回过神来的老张却是让汪副将马上下令关闭武昌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同时动员城中不低于万人青壮随时待命上城助守。
这是要坚守,而不是出兵荆州。
如此安排,也很有道理。
眼下确保省会重镇武昌不失,才是张长庚这个总督最需要做的事。
其次老张分别派人将荆州造反的消息快马报送各地,以及正在南下途中的康亲王杰书,再命人立即前往燕京八百里告急。
总督大人的吩咐汪副将自然不敢不从,要下去安排时,总督大人又叫住他,很是认真的说了一句:“另外,凡是泰君一律不许进城!”
“泰君?”
汪副将听的一头雾水,啥玩意?
“就是满洲人。”
张长庚也不知道王八蛋为何用泰君称呼满洲人,听着怪好玩的。
为何不准泰君进城?
因为上次他老张就是吃了泰君的亏!
有一帮贪生怕死的满洲泰君给王五那小子卖命呢。
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不管这小子为什么造反,又是否有来攻打武昌的意图,老张都要确保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武昌不丢,天就塌不下来。
待汪副将领命前去部署后,外甥章阿庆一脸想不明白对舅舅道:“好端端的,王都统是叫猪油蒙了心么?舅舅,是不是吴三桂反了?”
作为亲外甥,章阿庆当然听舅舅说过王都统原名王永康,可能是平西王吴三桂女婿的事,也听舅舅言语中流露过对吴三桂可能起兵造反的担心。
老张眉头深锁,他看不出王五现在造反有任何成功的可能,哪怕他帮对方争取一些时间,等待荆州的也必然是各地云集的攻城兵马。
困守孤城等死,不像王五的作风。
除非
老张心头“咯噔”一下,怀疑弄不好吴三桂真反了,要不然王五不会有这么大胆子。
但他眼下无法确认此事,只能等侯进一步消息传来。
万一吴三桂也反了,那他就得认真考虑一下未来了。
“呀!”
章阿庆突然说道,“王都统这一反,苏克萨哈不就有救了?”
老张点了点头,荆州造反确是会对鳌拜产生巨大冲击,是否能让鳌拜就此下台却是未知。
但还真能救得了苏克萨哈,因为证明苏克萨哈有远见,王五这个降将就是诈降。
想了想,却是让外甥马上去一趟荆州,弄清楚王五究竟为何造反。
章阿庆顿时犯难,人王都统都造反屠满城了,他去的话不是羊入虎口么。
“放心,只要你舅舅我还做着这湖广总督,他姓王的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伱去了之后将事问明白,满城是否尚存旗人也要弄清楚,姓王的是真要反清复明还是有什么隐情,都当一一问明,他有什么要求也让他写下来给我”
老张一边吩咐外甥,一边径直来到书桌,沉思片刻提笔给燕京写了一封奏疏,称荆州事变事出有因,如果王五愿意悔罪并且重新归诚,请求朝廷对其继续“照恩久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