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给燕京的奏折为王五辩解说情,除了私心外,也是例行公事。
入关以来,凡降而复叛之将,清廷都是派人先招抚,招抚不成才调兵来攻。
如南昌之金、王,大同之姜瓖。
闻知两地复叛,燕京第一时间并非调兵镇压,而是火速派人“协商”。
大同那边,多尔衮更是吓的写亲笔信给姜瓖,说什么你起兵造反肯定是有奸人蛊惑,也是事出有因,只要悔罪重新归诚,大清定当宥有恩养。
总之,不管你杀了多少满洲人,杀了多少八旗官,只要你肯再投降,那就既往不咎。
何以如此好说话?
实因满兵不足也。
是否秋后算账则是另一回事。
有这成例规矩在,作为湖广总督的老张,肯定也要把“和谈”的招牌亮出来,好给燕京一个协商解决的渠道。
王五这个小老弟虽然狡猾,但为人处事方面还是不错的。
作为老大哥,也是前辈的老张,不希望小老弟把路给走绝了。
除非,他老丈人也动了。
否则,最好是跟燕京好好协商一下,争取双方都有一个体面。
老张笃定燕京那边肯定要谈的。
因为现时局面比之当年好不到哪去。
当年是满兵不足,今天不仅是满兵不足,更是汉兵也不足。
身为湖广总督,没有人比老张更清楚湖广境内清军情况。
以现在局面来看,王五那小老弟虽然这一步走的极其愚蠢冒险,且毫无理由,让人半点头绪也摸不着,但好死不死的正好踩中清军的软肋。
即两头难的局面。
若调西山的重兵来围荆州,西山的明军肯定会跑出来,那帮积年老贼被困在山里十多年,跑出来能得了!
不调西山的重兵,荆州的明军在王五指挥下肯定会拼命往外打,导致叛乱地盘越来越大,进而影响到西山包围圈。
因此,肯定得堵住荆州。
如此局面,不就两头难么。
顾头又要顾尾,这兵就真的难抽也难调。
看着湖广境内清军多达十万余众,兵力远甚于东西两股明军,但实则都被明军给“按”着没法动。
尤其小小西山,一县不到之地,民两三万、兵七八千,却能牵制三省清军近二十万众!
给句公道话,真就历代罕见也。
陕西那边的兵指望不上,西山横在那里。
四川的兵倒是能打,问题是谁敢调。
那帮忠于吴三桂的川军一旦正大光明进入湖广,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弄不好,小小的荆州能成为大清王朝垮台的导火索。
河南、河北的营兵,本就调了不少参加围剿夔东,又要遮护京畿,哪能全调出来。
下游的江西、江南兵远水救不了近火。
其它地方更不谈了。
燕京那边,刚刚拼凑的一万满洲八旗全军覆没在西山,伤口还没愈口哪有兵可调。
那真满大兵又哪里还堪用。
康亲王杰书这次南下带的六千八旗兵,就是从蒙八旗和汉八旗抽调的,一個满洲也没有。
老张越想越觉有意思,索性在房中将自己代入为小老弟推演起战局来。
推着推着,心血来潮,开始翻箱倒柜找一份十几年前的奏疏副本。
没到湖广就职前,老张一直是内秘书院和国史馆的大学士,各地奏疏进京后第一时间老张看不到,但稍后却要全部发往三院归档。
这些奏疏不仅是国史的第一史料,有些奏疏内容更是叫人眼前大亮,拍案叫绝的存在。
通常这种奏疏,内三院的大学士们都会抄写带回家中私人珍藏。
老张也不例外。
他找的是当年南赣巡抚刘武元在金、王造反后给朝廷的一份奏折抄本。
上面说了一件事,就是有个叫胡澹的人为叛将王得仁提了一个战略——“乘破竹之势,以清兵旗号服色顺流而下,扬言章抚院请救者,江南必开门纳君,其将吏文武可以立擒。遂更旗帜,播年号,祭告陵寝,腾檄山东,中原必闻风响应,大河南北,西及山、陕,其谁得而为清有也?”
意思是这个叫胡澹的人劝王得仁趁下游清军尚不知道南昌易帜归明的消息,立即抽调精兵数千人假冒清军沿江东下,下游的清军因为不知上游出事肯定没有防备,因此可以轻松夺取江南。
只要占领南京,天下就将不为清所有也。
王得仁甚是赞同,立即派人到南昌将此策略告知金声桓,金声桓忙召集亲信官幕商讨大举出兵东下南京的方案。
参加会议的人多数都表示赞成,都说此上策也。
一个叫黄人龙的部将却说必须先拿下赣州才能采取东进战略,因为当年明朝的宁王反叛时就是被赣州巡抚王守仁所擒。
意赣州为江西要地,必先夺之。
这是典型的教条主义。
当年宁王朱宸濠是以明朝藩王身份以南昌一城之地反叛朝廷,金、王则是反清归明,二者性质完全不同。
赣州于南昌是重要,然南京于天下更重要。
黄人龙的馊主意令金声桓改变主意,全
军主力去攻打赣州,结果错失良机,终酿失败。
将这份刘武元的奏疏抄本看了又看后,老张做了两件事。
一是将这封奏疏抄本让外甥章阿庆带给荆州的小老弟,希望小老弟能好生参考一下,有能力的话可以搞一搞。
另外就是让人将荆州叛乱消息在城中传播,并扬言凡家中有人参加荆州叛军的一律捉拿杀头。
私底下却又以守城需要大量粮草为由开了两门,结果便是武昌城中与叛军有“瓜葛”的百姓举家出逃荆州。
事关重大,老张亲自将外甥送到城门,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又嘱咐外甥一句:“到了荆州与王都统说明,声势越大,这身价才越高。”
稍顿,一脸老谋深算样,“我大清继定南、平西、平南、靖南之后,未必没有第五藩。”
这话听的外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舅舅身为湖广总督怎么能心向叛将呢。
“同样的道理也能用在你舅舅我身上。”
老张微微摇头,内中道理太过深奥,一时半会跟这外甥也解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