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霉头,只是王五的一个小幽默。
高进库的造型同当年被人用椅子抬到安禄山面前的哥舒翰很像,甚至连所纳“投名状”都一模一样。
不过安禄山接受了哥舒翰的投降,王五却不接受。
不是因为他封建迷信忌讳什么,而是现阶段他不接受清方高级将领的投降。
将来是否接受,视具体情况再定。
不接受清军高级将领投降,是考虑这些清军高级将领基本上都是屠杀抗清军民的刽子手,也都是“三姓家奴”的出身,所以接受这帮人的投降一对不起死难军民,二来也容易给自身“埋雷”。
因为无法确保这帮降将是真心投降。
万一诈降潜伏在明军队伍中伺机跟清军里应外合,暗中传递情报甚至搞破坏,势必会对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抗清事业造成重大损失。
小心驶得万年船。
眼下的局面仍是清强明弱,一两次战役的胜利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所以王五当然不能自大到以为自己真就一战封神,可以大肆收获清军高级将领的“芳心”,从而六六大顺,步步高升了。
一切,还需慎重。
没办法甄别是真降还是假降,又不想把人给放了,那么只能一刀切。
就地处死,以绝后患。
再者投降的清军将领级别太高的话,于明军这边也不好安置。
给的待遇低了肯定心中不服,进而又起异心,给的高了己方将领也会不舒服。
当初王五降清时清廷给了其汉军副都统、实授总兵待遇,就使得清军不少将领大发牢骚,说什么早投降不如晚投降,晚投降不如不投降。
很多人甚至都生出不如搏一搏的心思,如那位到广西接受其岳父产业的绿帽子女婿孙延龄,又如那位回福建学习军事的靖南王世子耿继茂,还有那位在燕京以醉鬼莽夫形象示人的平南王世子尚之信。
王五这边真要接受高进库这个汉军副都统投降,按过去做法肯定要给这块“马骨”前三排的待遇,那样的话肯定会让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部下感到心寒。
将士们拼命将敌人击败,结果大将军这边转头就委任敌军将领高官,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对明军自身士气的严重挫伤。
此智者所不为。
王五是要搞统一战缐,但这個战缐不是在自家搞,而是针对敌军搞。
也就是只在外面搞,不在家里搞。
张长庚、图尔格、牛万程等友好人士以及“一心会”的朋友们,可没一个是他王五的“同志”,而是清一色敌营栋梁,大清的股肱之臣。
另外王五也不相信高进库能说得动其旧部响应他起事。
当年安禄山都取得那么大的优势,哥舒翰也没从唐军那里拉来一个部下“投燕”,反而被部下们骂得狗血淋头,从而落个晚节不保,空留“哥舒夜带刀”令后人扼腕。
已经成龙的安禄山都得不到唐军将领支持,况现在事业才刚起步的王五。
于高进库,从开口乞降到被扔下城,前后大概历经不到二十个呼吸。
可能就几十秒。
这个时间真不足以让错愕的高进库在死前有什么剧烈的心理活动,如果非要说有,可能在身体落地那刻,脑门中只有三个大字——为什么?
他本为明军将领贺人龙部下,孙传庭杀贺人龙,他与同党魏大亨等准备投靠李自成,后因其妻被陕西巡抚张尔忠抓住,同党又被张尔忠离间,不得不与高杰、董学礼向张尔忠表示仍愿为大明效力。
张尔忠欣然同意。
但李自成攻陷燕京消息一出,他就与董学礼一起向顺军乞降,李自成听说后也很高兴,当即封董学礼为侯,封他高进库为参将。
高杰因担心李自成追究邢夫人之事不敢降顺,连夜带人南逃。
结果李自成兵败消息一出,他又和董学礼谋商降清,清豫亲王多铎也是欢喜纳降,授他为江宁副将,从而开启他在大清的辉煌之路。
所以,这一次他以为自己同样可以得到明军的接纳,并借重他高进库的军事能力委以重任,哪想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人就被从城上扔了下来。
莫名其妙的很。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感觉。
死也死的不瞑目。
从垛口探头朝下面看了一眼后,王五想到什么,吩咐处死高进库一事要高度保密,绝不能消息外露。
不是他准备接受其他清军高级将领投降,而是不想让清军高级将领们觉得降也是死,便拼了命的跟明军打。
跟当初释放清军俘虏一个意思。
金道台琢磨出大将军的想法了,便进言对外宣称高进库是替大清战死的,再给其塑造个身中上百箭犹呼杀敌的忠勇形象,这样不仅可以掩盖高进库之死真相,也能让高家人从清廷得一份不错的抚恤金。
“如此,也算是将军给高家的一份人道主义关怀。”
金道台有所长进,用词造句方面很是积极向总统大将军靠拢。
王五点了点头,老金这个提议很不错,相当全面了。
得到上级肯定的金道台不由精神一振,又问对其他被俘的清军高级将领如何处置,是否
都照高进库例办。
王五想了想,道:“绿营参将以上,八旗参领以上,皆照高进库例办理。以下各级军官一律优待,愿参加我军的欢迎,不愿的发给路条让他们回去。”
用后世军衔比对的话,应该是以大校为准划线,大校以上格杀无论,大校以下来去自由。
金道台记下后,又问要是抓到鞑子的宗室怎么办。
据可靠情报,清军当中除了统帅的康亲王杰书外,还有一个固山贝勒董额和辅国公特尔亲。
眼下城外大乱,可能抓不到杰书这个帽子王,但说不定能逮个贝勒爷。
“爱新觉罗,一个不要,也别送我这来,有多少杀多少!”
王五给出的指示非常坚定,甭管是贝勒还是国公,亦或什么亲郡王,哪怕是什么红带子、黄带子,抓不到则罢,抓到了一律处死,没有商量余地。
原因无它,只因打的就是爱新觉罗!
对于非爱新觉罗的满洲中下层,王五觉得还是可以做一些工作的。
毕竟,八旗也不是铁板一块,上三旗和下五旗矛盾重重,上三旗的白旗和黄旗也是彼此如世仇般。
这会死于鳌拜手下的白旗满洲官员,怕是比死在王五手下的满洲军官都多。
前几年昆明那边的八旗兵不是都闹革命,要革了爱新觉罗命么。
主要敌人、次要敌人;
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
斗争的阶段性、阶段性的斗争
如何利用敌人的矛盾打击敌人、分裂敌人、壮大自己,这些理论精髓王五前世上学时就学了。
现时不用,何时用?
金道台听后不由感慨道:“这样一来,怕是爱新觉罗要视将军为洪水猛兽,再也没人敢领军与将军为敌了。”
“嗯?”
王五心中一动,真要达成这个效果的话,鳌少保弄不好真能黄袍加身单干了。
不过爱新觉罗当中还是有几条好汉的,那位被强行封印的岳乐就很厉害,不是杰书这傻小子能比的。
遥看东方天际已是鱼肚白,红日将现。
城外清军防线已然总崩溃,杰书大营更是火光冲天,不出意外年轻的帽子王多半跑了。
虽然遗憾没能得个阵蹶名王的威名,但也仅是遗憾,毕竟活着的傻小子比死了的傻小子更能发挥作用。
位于拱极门的清军第二道防线上依旧铳声不断,根据战前从老张那里得到的清军布防图,王五知道那是湖广提督董学礼在负隅顽抗。
包围董学礼残部的是高大节的副手赵天恩,虽然大势已定,但困兽犹斗的董部还是给吴军造成了一定伤亡。
被围的清军大概有两千余人,仅凭赵天恩部难以快速解决战斗,为此王五传令左营田文部增援赵天恩,另从第二批次攻击人马抽调三千人加入围攻,务必要擒杀在湖广战场同忠贞营打了四年的董学礼。
此时的董学礼已经绝望,后方的八旗大营已被明军攻占,几千八旗兵未经任何抵抗就呼拉而散,令得他彻底失去援军。
尽管他拼命组织防御,阵地还是不断被明军攻破,进而挤压,最终使其残部只能龟缩在方圆不到一里地的防区内。
“弟兄们,报国的时候到了!”
提督大旗下的董学礼眼睛通红,不住挥刀大声为部下鼓气,只是这位湖广提督的声音听着竟隐隐带有哭腔。
因知城中的叛军出自西山忠贞营,而自己与忠贞营有累累血债,因此董学礼完全没有投降的念头,只想拼死抵抗到底。
不断的吼叫使得其嗓子破了,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咳嗽时,都有血渗出。
可董学礼哪还顾得了这,带着亲兵不时增援这处,驰援那处。
战场上满是硝烟,明军的铳声和箭枝压得清军根本抬不起头来。
等到东方红日升起,战场上空彻底清晰,敌我视线变得透彻后,明军组织敢死队突进了清军当中。
长刀不断挥下,不断尸首分离,不断哀嚎倒地。
近身肉搏比之火器、弓弩带来的视觉冲击更为残酷。
在明军悍不畏死的冲击下,残存清兵终是失去最后的斗志,面对明军的劝降开始有军官吆喝着让手下放下手中的武器。
他们已经为大清尽了力,现在多为妻儿老小想一想吧。
当明军的俘虏虽然可耻,起码能保住命。
王耀武守信这一点,纵是再仇视明军的清军将领也不得不承认。
大规模的抵抗至此划上句号。
董学礼带着仍就忠心于他的几十名亲兵们退到了提督大帐,望着涌来的明军,已经精疲力竭的董学礼颓然瘫坐在地。
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身边的亲兵不断有人为了保护提督大人倒下,插在大帐的帅旗也被明军砍倒在地。
当董学礼的意识再次回到现实中后,其身边已经没有活着的部下,有的只是持刀持铳、持矛张弓的明军。
带人袭击满洲大营得手后的高大节带人赶了过来,望着瘫坐在地的湖广提督欲上前劝降,毕竟这位可是湖广绿营的最高指挥官,若能归降将对湖广绿营起到致命打击。
但不等其上前劝降
就有明军将领在其耳畔低语几句。
“是么?”
高大节怔了下,转身朝身后的荆州城看去,仅迟疑了数秒便将视线重新落在董学礼身上,继而右手向下猛的一挥,顿时铳声大作。
从前明朝花马池副将、大顺的怀庆总兵、清朝的湖广提督就这么被乱铳打成马蜂窝。
如同酒坛子被戳了上百个洞,血水顺着伤口“咕嘟”外涌。
董学礼死于失血过多。
其死后首级被明军割下,派人送往武昌。
尸体则连同战死的近万清军尸体一同被投入长江。
是王五亲自下的命令。
目的并非让鱼虾吞食清兵尸体,减轻明军的工作量,而是给下游的清军制造恐怖气息。
没有什么比尸体更让人深刻体会明军荆州大捷的战果了。
尸体顺江而下所经的每一处区域,都将成为明军大捷最好的见证者、传播者。
清廷想封锁消息都办不到。
此战明军仅是俘虏就抓到了三万两千余人,连同战死的清军共歼敌四万余,仅逃走六七千人。
阵斩湖广提督董学礼、汉军副都统高进库、湖南总兵高守贵、援剿总兵刘泽洪等大小将领178人。
另抓获满洲官员傅腊塔、安洞保等数十人。
缴获的军械物资更是多到不计其数。
俘虏人数之多使得明军一时难以安置,只能在城墙下开设六个俘虏营,其余按片划分。
多的地方三四千,少的地方几百。
俘虏人数虽多,但情绪竟都很稳定。
原因是明军不仅没有杀俘,反而还给他们提供热腾腾的饭食、取暖用的柴禾。
如果不是他们的武器被收缴,不知情的还以为城内城外是一家呢。
在原清军第二道防线某处设立的俘虏收容营中,一个年轻的男子突然从坐着的人群中捂着肚子痛苦起身,向看管他们的明军说自己肚子疼,得去方便一下。
这位年轻的男子正是清豫亲王多铎之子、固山贝勒董额。
只此时的贝勒爷却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绿营兵衣服,看着像是个刚加入绿营的伙头兵。
董额真是闹肚子,额头满是汗水,快憋不住了。
“去那边。”
看押的明军没有难为这个惨兮兮的普通营兵,示意其去不远处临时挖的茅坑解手。
得到允许后的董额赶紧往茅坑那边跑去,到地刚解开裤子蹲下便是哗拉一片,顿时肚子好受许多。
他已经大致知道明军的政策,就是只要自己说回家对方就会给他路费和食物,届时凭着什么路条就能有惊无险的离开此地。
想到可以安全回去,贝勒爷心情不由也好了许多,又蹲了一会习惯性的从怀中摸出几张草纸擦拭起来,擦完系上裤子又小心翼翼的准备回到俘虏人群当中。
这一片的俘虏基本都是绿营的,没人认得他这位固山贝勒爷。
不得不说豫亲王的儿子还是有几分精灵劲的,晓得同绿营混一块,不然很容易被八旗的人给指认出来。
只贝勒爷刚走几步,茅坑不远处的壕沟中突然探出几个脑袋,其中一人朝同伴嘿嘿一笑道这:“这小子用的是上等草纸,准是个大官,抓住他领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