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子口关位于湖北均县与河南淅川县交壤处,平日两省百姓出入甚多,因而淅川县于此地设巡检司。

所谓巡检司为县里派出机构,为县令管辖,巡检一般为正九品。

除维持地方治安外,设卡盘查外,巡检司也有巡盐缉私之责。

因党子口巡检所位于两省交界,相对比较重要,因而此处巡检所人员严重“超编”,不仅有一正巡检还设有两个副巡检,巡铺的巡兵也比其它地方多了一倍,将近五十人。

最近省里行文要求各县加强通往外地的卡口盘查,尤其是省域交界处更要严查,并强调过往旅人凡是携带婴童的一律扣下核查。

淅川知县虽不知上面究竟要查什么,但见省里、府里接连派发公文强调此事也是不敢怠慢,几道公文往下一发,压力便给到了县里管辖的三处巡检司。

党子口的巡检叫孙国忠,本地人出身,早年就是一地痞,成天领着一群差不多大年纪的混混到处滋惹是非。

后来不知走了谁的路子进了巡检司当巡兵,没两年就破格提拔为巡检,完成了从地痞到老爷的人生重大转变。

类似孙国忠这样的其实很多,不管是前明还是本朝,地方巡检、巡铺、乃至县衙常差的衙役,大多都是本地无赖混混充任。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种变相收编,老爷们有什么不好出面办的事通常便交给此类有衙门身份人员去办。

出了事,也好推卸。

不然任由这帮无赖地痞滋事,一来影响地方治安,二来万一碰上什么灾荒年,或有心人煽动蛊惑,那地痞流氓中可能就要出几个李自成、张献忠了。

接到知县公文后,孙国忠倒也上心,将此事对手下两名副巡检郑重交待。

原因是他从这道公文中嗅到了钱的味道。

结果就是这阵子只要带小孩通关的乡民通通遭到刁难。

上面要求严查一岁左右婴儿,到了巡兵这里便是十岁以下了。

甚至十几岁的少年也成了严查对象。

如此做法,自然是为了“创收”。

也不多要,确实没问题的十个铜板放你走人。

不交,那就扣着。

不打你骂你,就扣着你,任你脾气再大也没用。

自古以来,民跟官斗哪有好下场的。

巡兵再不入流,那也是有刀的兵。

就这個把月,孙国忠他们就从乡民、商贩手中“讹”了四五十两,赶得上他们一年俸禄了。

这日孙国忠安排手下如往常一样例行盘查,不过奇怪的是今儿个打湖北那边过来的少了许多,这就让巡兵们油水少了不少。

好在,这边过去湖北买卖、探亲的乡民也有不少。

只是叫巡兵们失望的是,乡民一个个都变刁了。

他娘的出门探亲竟然不带娃!

不带娃,就不好以上面交待为由扣人家。

没法扣人,怎么收钱。

搞的众巡兵一个个没精打彩。

孙国忠开始还在卡口亲自坐镇,等发现今天确实没什么油水后,积极心一下没了,寻思回去找几人弄场牌局。

“老赵,这里你盯着,我回去了。”

交待副巡检赵秉义一声后,孙国忠手捧茶壶刚起身,关口那侧却有蹄声传来。

好奇转头看去,却见通往均县的官道上来了一队骑兵。

人数不少,怕有两三百人。

由于淅川通往均县那边的官道多是山道,故而这队骑兵的速度不是很快,也就比骡车稍快些。

“是绿旗,快抬杆!”

孙国忠眼尖,见过来的那队骑兵打的是绿营的绿旗,赶紧让手下将设在卡子口的拦杆抬起,尔后很自觉的示意巡兵连同乡民都退到路边,免得被绿营的人给撞到。

巡兵虽然也是兵,可哪能跟绿营正规军比。

充其量就比乡兵强一些。

因为乡兵没月例,训练都要自备干粮。

“都愣着干什么,过大兵了,没瞧见!”

一帮巡兵呼五喝六的把要过关的乡民往路边驱赶,有本地相熟的出于乡情还不忘嘱咐一声:“等会大兵过来伱们千万别乱跑,也别说话,不然叫大兵抓去可麻烦咧。”

“晓得,晓得。”

百姓天生怕事更怕兵,躲还来不及呢,哪个敢乱来。

一个个老老实实的闪到路边,不少人还把头低着,唯恐叫大兵看着他们的脸。

“吁!”

一身绿营千总装扮的瞎子万四到了卡口勒马立住,打量了一眼毕恭毕敬站在道边的巡兵,又扫视了眼要过卡的几十个乡民,手中的马鞭便朝那戴有九品官帽的巡检孙国忠一指:“此地离李官桥还有多远?”

“李官桥?”

孙国忠忙上前一步,“回大人话,过去四十里地就是李官桥了。”

万四点了点头,不容孙国忠拒绝就吩咐这巡检前面带路。

又叫来手下一把总,让他领一哨人留在此处。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绿营的骑兵,孙国忠不敢不带路,却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声:“不知大人到李官桥有何公干?”

“不该问的别问,带路便是。”

万四自是不会告诉眼前这巡检他们要干什么,问对方有没有马,结果回说所里只有两头代步的毛驴和一架马车。

“会骑马么?”

“会,会。”

“给他一匹马。”

万四让人牵来一匹马交由孙国忠,后者有心表现一下,上马的动作还算潇洒。

当下在前带路,中午时分便赶到了李官桥。

此地虽是个镇子,但相较其它地方有些荒凉,不过比之湖北那边却还是繁华许多。

镇上民居约有两百来户,开设有两家酒馆,贩卖米盐、布匹等生活物资的商铺也有几家。

孙国忠过去来过李官桥,因不知绿营的军爷来此地做什么,便想叫当地的里正过来。

“不必了。”

万四翻身下马,叫大队人马于镇口等侯,只带了六七个手下步行入了镇子。

镇子里的百姓见来了一伙当兵的,镇口还有不少骑马的营兵,都是大为好奇。

不少人站在自家门口朝万四他们张望。

脸上没有多少害怕之色。

万四没有理会当地百姓对他们这伙绿旗的观感,直接穿过半个镇子来到一处门口有三棵杨槐树的民居外面。

民居大门紧闭,里面也没有声音,看着好像没人。

万四却是上前敲门,三长两短的方式敲了两回。

本看着没人的民居内立时传来脚步声,随着门栓声音落下,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待发现外面站着的竟是几个绿营兵,那脑袋立时变色,本能就要将木门重新闭上。

万四的刀鞘却格住了要关上的木门:“我们是王爷的人。”

“噢?!”

心中紧张已经跳的不行的鲁虾闻言,激动的将门拉开:“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快进来!”

“庶孙殿下呢!”

万四进院之后就迫不及待问了声。

“殿下在呢,刚哄了睡着。”

鲁虾一边将万四等人迎进去,一边招呼已经持刀在屋中静侯的李恕等人:“是咱们的人。”

伴随三间房的木门转动声,七八个手握长刀的壮汉出现在万四面前。

“可有凭证?”

李恕比鲁虾要心细一些,向万四要凭证的同时右手一直紧紧按在刀柄上。

“有!”

万四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汪士荣给予的信物递给了眼前的平西王府侍卫。

李恕接过二话不说与自己身上的半块信物堪合,严丝合缝,疑虑顿去。

长叹一声:“你们总算来了!”

“殿下在哪?”

万四急于见一见吴三桂的那个龟孙。

李恕忙带他进入屋中。

屋门推开那刻,先映入万四眼帘的却是一个女人。

中等姿色,看着二十多的样子。

李恕在边上低声道:“我们这帮人都是粗汉,庶孙又尚未断乳,这宋氏是本地人,丈夫得痨病走了,孩子也夭折,便请了她来照顾庶孙。”

闻言,万四仔细端详了那脸上有些忐忑不安的宋氏,发现此女胸间颇大,心下便释然。

径直上前走到宋氏身前的摇篮,见篮中果睡着一个娃娃,可能是刚吃过,一身的乳味。

确认无误后,转身对李恕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走。”

“好!”

李恕说话间却突然拔出长刀,万四一凛,却发现李恕的目光是看着那宋氏的。

“这女人留不得。”

说完,李恕便要将已被吓的面色苍白的宋氏杀死,未想万四却伸手拦住了他,摇头道:“殿下只要脱离险境,清廷就算知道也没办法,何必多伤人命。”

“这”

李恕有些犹豫。

“求军爷救民女,民女只是过来照顾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宋氏意识到自己有性命之忧,赶紧跪在地上朝万四不住磕头。

“带她一起走便是。”

万四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尤其还是个女人。

李恕见状只得同意,当下出去同鲁虾等人一起收拾东西。

“你丈夫和孩子都不在了,于此地也没什么牵挂,且跟我们走,不用担心别的。”

万四安慰了下六神无主的宋氏,要其将摇篮中的孩子抱起。

众人都知此地不宜久留,很快便到镇口与大队会合。

镇上百姓远远瞧着都是好奇,不知被当兵带走的寡妇宋氏抱着的孩子是谁家的。

有人想起最近的流言,不禁都为那孩子感到可怜。

孙国忠也以为绿营这帮人是来抓孩子的,又见那襁褓中的孩子长得颇是好看,难免生出几分同情。

转念一想关他屁事,忙上马跟着绿营这帮人回卡口。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回到党子口时尚是下午,太阳也依旧老高没有落山迹象。

“你给我手下弟兄弄些吃的来。”

万四下马之后便差使起孙国忠这个巡检。

“嗻!”

孙国忠无奈应声,心里却是骂娘,因为这帮绿营兵有两三百人,支应的这顿吃喝少说也得十几二十两,这银子他到哪报去?

憋屈之余,还是捡好的

安排。

大鱼大肉这会肯定来不及去买,只能捡所里厨房现成的去做。

万四这边也不讲究,只想让弟兄们吃饱再走,反正这帮巡兵也识不破他们的身份。

李恕和鲁虾已知他们要把庶孙先带到荆州额驸那里去,而额驸这会已经打下襄阳,因此过了这党子口众人就彻底安全,故而没有催促赶路。

就是庶孙醒了后一直哭个不停,宋氏说孩子可能饿了,便到巡检所内找个无人的屋子给孩子喂起食来。

吃饱喝足之后,李恕过来问万四是否启程。

万四却说不急,挥手叫来手下几名军官低语吩咐几句。

一场杀戮立时开始。

毫无防备的几十个巡兵被突然发难的万四手下砍翻一片,巡检孙国忠当场吓的瘫倒在地,望着那个让自己带路的千总大人提刀过来,骇的裤裆都潮了,于满脸难以置信和震惊中,被万四一刀斩断脖子。

咽气前脑海中也只一个念头——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万四这边命人将巡检所放火烧了。

李恕和鲁虾脸上没有丝毫吃惊之色,显得极为平静。

将长刀在那巡检身上擦拭后,万四抬头朝李、鲁等人点头示意,后者也点头回意。

未想变故又生。

刚刚宰杀了几十个巡兵的众明军突然不由分说挥刀朝这帮吴三桂侍卫砍来。

依旧是猝不及防,依旧是死的莫名其妙,依旧是无比冤枉。

“啊!”

抱着孩子出来的宋氏被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惊到,本能的尖叫了一声。

“不用怕,与你没有关系,你只要好生照顾这孩子就不会有事。”

说完,万四有些不放心上前一一察看吴三桂手下是否死透。

这要是活了一个逃回昆明,那麻烦就大了。

一一确认死的透透后,这才哼哼一声示意部下准备出发。

军官房二原是万四手下的兵,与其颇亲切,带人点完火后过来朝那抱孩子的女人看了一眼,低声问万四道:“头,那女人抱的就是吴三桂的龟孙?”

“这龟孙可宝贝的很,你们可得给我看好了。”

万四“嘿嘿”一笑,“有了这龟孙,咱们将军就能挟孙子以令他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