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高大捷奏报唐县清军覆没消息时,王五正率忠勇镇其余官兵在赶往战场途中。

原以为与南阳总兵汪国全还有一场恶战,未想该部败亡如此迅速,不由惊喜连连。

可惜未能擒斩清军主帅南阳总兵汪国全,不免有些遗憾。

总兵是绿营仅次于提督的高级将领,搁王五前世相当于统领一省兵马的少将,清廷在各省委任的总兵通常只有两到三人,因此含金量相当高。

截至目前为止被王五斩杀的绿营高级将领有提督董学礼、总兵于大海、穆生辉、高守贵、刘泽洪、高进库共六人,如果再加上这个汪国全,那便相当于清廷有一个中将、六个少将死于王五之手。

再算上河西四汉将之一的王进宝副将,以及若干“中央军”体系的八旗都统、副都统、杂牌降清明将等,毫不客气说王五大概已经干掉了一個兵团规模的清军。

如此战功,真就万历四十八年辽事以来从未有过之。

虽然这些战果有侥幸、有运气、有敌人自身愚蠢等种种因素在内,但若这年头有战功排名的话,王五已然超越两蹶名王的晋王李定国,位列榜单首位。

世上事没有十全十美,汪国全跑与不跑都无关大局,当下王五传令高大捷率本部将俘虏连同缴获一起押往新野,自己则率其余忠勇镇官兵改道直接去新野。

算起来后续北上的忠武镇也应该到了。

该镇的到来将使王五可用兵力达到三万人,拿下新野后纵是达素率主力前来,也能有一战之力,不致于被达素压着打。

而且王五在南线也只是起吸引牵制达素作用,断然不会将全部家当同达素硬拼,因此真扛不住的话就撤回襄樊。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吴军主力一旦完成对达素集团的迂回包抄,到时面临退与不退抉择的就是达素了。

抵达新野后,果然忠武镇在统制田文、标统哑巴朱三、曹迪威、徐霖等将领带领下已经赶到,一同赶到的还有忠勇镇落在后面的炮兵和辎重队伍。

白河上大小船只络绎不绝,一门门火炮被炮手和征召的民夫们小心翼翼从船上往下运,可即便再如何小心也有几门炮因为种种原因坠入白河。

坠河的炮因条件有限无法再行打捞,只能作为白河的镇河之物。

大量吴军新生力量的抵达,让龟缩在新野城中的清军很是心惊,不敢出城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吴军将一门门大炮运到城下。

守将郑天均更觉末日来临,因为整整四天过去,援军却无一兵一卒抵达。

要么是援军被吴军击退,要么就是上面放弃了新野。

没有别的原因。

唐县距离新县只有一百多里,邓州距离新野更是不到百里,四天时间援军就是爬也爬过来了!

当官的知道援军多半来不了,当兵的却是不知道,城墙上的清兵看着城外越来越多的吴军,只能默默祈祷援军快一点过来。

帮助清军守城的百姓却是有些乐观,认为城外的叛军也不过如此,只要他们上下齐心,人人奋勇,叛军就是再多也攻不进来。

为了尽可能帮助官兵守住自己的家园,城中居民竟然主动拆卸自家居住房屋,只为能将一根根梁木和一堆堆砖头运到城中。

和一家老少的命比起来,房子真就是身外之物。

大不了和邻居们挤挤,等打退了贼人大伙再一起重建家园就是。

听说城上熬煮金汁的热油告急,不少居民更是将家中舍不得吃的油拎上城。

新野城墙上真就天天上演着军民鱼水情的场景。

甚至每天天还未亮,就有成群的小孩拿着各种器具挨家挨户收集粪汁,只为让城上的官兵叔叔们能用这些污秽多杀几个贼兵。

城中发生的事王五知道,但知道也只能苦笑一声。

毕竟,北方各省被清廷统治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北方百姓真就安居乐业。

能吃饱饭,能睡安稳觉,能有地种,能有营生做,能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些,对于普通人而言,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最好待遇了。

还能奢求什么?

谁能让他们安生,他们就支持谁。

这有错么?

明朝让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让百姓易子而食,让百姓天天提心吊胆活着,试问,百姓怎么可能想着你明朝呢。

明朝都不要,况大汉奸吴三桂!

同活着相比,谁是皇帝真不重要,脑后有没有辫子也不重要,什么衣冠传承更不重要。

那些,本就不是百姓在乎的东西。

是老爷们才在乎的东西。

现在连老爷都不在乎,百姓就更不在乎了。

新野城中的一幕大概和清末百姓帮洋人对付清军差不多。

不在乎百姓的朝廷,百姓也不在乎。

王五不会认为新野百姓愚昧无知,只是觉得这只是人与人立场,对家国概念认知的不同。

所以,在知道新野居民全民动员帮清军守城后,没有就此生出屠城之心。

而是重新审视起眼前这座小小县城,思考更好的攻城办法。

以城中军民总动员的现实来看,强攻绝对不可取。

李复国强攻四次不果反而折损近三千将士的教训血淋淋的摆在这。

“这位小虎帅急于求成,不是大将之材。”

田文在了解新野攻防经过后给虎帅之子李复国下了这么句评语,并抱怨赵进忠不应该逞能白白折损弟兄。

自知有错的赵进忠红着脸不吭声。

“谁也不是天生会打仗,所谓精兵不过是百战余生而已,所谓天纵之资名将也不是没有,然而更多的是不断跌倒不断爬起的名将。”

虽然伤亡很大,王五却没有把责任都归咎于李复国,在他看来世间大多数名将成功的经验在于不断总结错误,减少错误。

小虎帅出生时其祖父李锦在南宁刚刚病死,祖父死后襁褓中的李复国便随其父李来亨转战各地,最后在夔东山区落脚。

因而二十年下来李复国其实没有受过系统化军事教育,成年之后所经历的战事都是围剿与反围剿,于如何攻城这一块基本就是个“小白”,没有任何经验可言。

所以,这件事他王五有一定责任。

如果他将指挥权交给经验老道的左都督郭升,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但显然,于政治上,他只能将指挥权交给李复国。

即便给郭升,郭升也不会接受。

有些事,无奈也要做。

世上也没有人不犯错,关键在于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如果李复国能从中吸取教训,将来未必不会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名将。

可王五担心这位小虎帅会因自尊心作祟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也就是嘴犟。

不过,在见到这位小虎帅时,王五发现自己多想了。

李复国在见到他时便主动将攻城失败的责任承担了下来,请求王五以中军都督“前敌总指挥”的身份对其严惩。

严惩?

王五怎么惩罚,对方不仅是明朝的临国公世子,更是顺系的“太子”,而他现在名义上是吴三桂封的平虏侯,压根没资格惩罚李复国。

双方其实是“友军”。

皖国公世子刘亨和左都督郭升等人见状也一同下跪求罚,这更让王五不好惩治,只能象征性的斥责几句,让李复国将功赎罪。

随后亲自带人仔细观察新野城防,继而命人将缴获的邓州、唐县两支清军的军旗丢在城下,劝说城中守将郑天均弃城投降。

只要郑天均现在投降,王五仍可免其一死。

毕竟,从双方立场来看只是各为其主。

然而,郑天均害怕吴军因为前几次攻城伤亡太大不肯放过自己,因此咬牙不愿投降。

真就要和新野共存亡了。

事到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王五立即召集诸将部署攻城。

命忠勇镇主攻新野东门,忠武镇主攻新野南门,北府兵余部主攻新野西门,留北门不攻。

张鹏羽同卢三畏各领骑兵千余于北门五里外机动。

围三阙一的道理。

若清军弃城由北门出逃,则由骑兵负责歼灭。

吸取李复国强攻教训,又于攻城之前下令集中忠武、忠勇两镇所有火炮,对准新野南门狂轰。

指挥炮击的是原西营降将王胜明,现任忠武镇炮兵指挥,该镇与忠勇镇的炮手除部分原先归降的绿营兵外,大多都是被俘的汉军八旗炮手。

因为炮兵的专业性太高,导致不少被俘的汉军八旗军官在两镇任职。

王胜明的副将就是原汉八旗佐领安胜忠,此人归降以后对忠勇镇炮兵建设出了大力。

只是那帮汉军炮手被俘以来还没有参加过对清军的战斗,不少炮手情感上仍然倾向于清军,因而在将大炮向新野城墙瞄去时,一个个心中都很复杂。

既不想“友军”死在自己炮弹下,又不敢抗令不发炮,真就是左右为难。

“敢有不发炮者,空炮者,故意不中者,斩!”

安胜忠如何不知道炮手们心中作何想,为在总管大人面前表现自己,亲自带人压阵监督。

最终,现实的压力还是迫使那帮汉八旗的炮手向着城中打出了炮弹。

“轰”的一声,炮弹的轰鸣声在新野城头响起,惊得城上的清军下意识蹲了下来。

接连几发,却都是试射,不像之前北府炮兵那般一窝蜂的打出去。

这就是“专业”了。

清军的汉八旗炮队绝对是这个时代最职业的炮兵存在,源于明朝的登莱新军,师从葡萄牙军队,说汉八旗炮队是亚洲最强的炮队也不为过。

然而这支被清廷寄予厚望的炮队却没有败在与敌人的正面较量中,而是败在前往战场的途中,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不再眷顾紫气东来的大清。

城墙上郑天均脸色极度难看,吴军新运来的火炮实在是太多了,远处一字排开那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看的不止他这个总兵大人头皮发麻,也把城墙上的绿营兵和守城青壮们看的心头狂跳。

“预备,放!”

随着王胜明手中三角红旗落下,两个镇的上百门火炮同时向新野南门轰去。

持续的轰鸣声一直没有停,不断有炮弹落到城头,掀翻那些躲在城墙后的清兵,或是“砰”的一声将城垛砸得稀巴烂。

密集如雨的铁弹砸在城墙上,使得站在城头上的清军都有些站立不稳,脚下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城墙传来的震动。

守城的青壮更是吓得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只觉城墙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塌,吓的在城上惊慌乱跑。

“轰”的一声,一颗砸过来的大铁球正中城门楼子的木柱,巨大重击之下那木柱“叭”的一声断成两截,十几个呼吸后城门楼子也轰然倒塌,坠落的瓦片和房梁、砖石将下方蹲在那避炮的十数名清兵掩埋其中。

“大人小心!”

若不是亲兵眼尖手快将总兵大人拽了出来,恐怕郑天均也要被掩埋,不死也是重伤。

惊魂未定之时,耳畔吴军大炮的炮声如同雷声般持续不停。

伴随一发硕大无比的实心铁弹落下,先前被吴军小炮轰过的一处垛口整个坍塌,躲在后面的两名清兵被那实心铁弹直接从肚中穿过。

前面那个清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啍一下就倒在地上,后面那个直到发现自己的肠子从肚中哗啦掉落才发出恐怖的惨叫声,于一片废墟中哀嚎打滚。

一枚又一枚炮弹落在城墙上方,将城墙轰的一片狼藉。

“要是先前能等王五兄弟的炮运过来再攻就好了。”

观战的李复国心中无比后悔,恨自己折损了那么多将士,愤恨之余紧握双拳只待炮击一停便亲自带兵夺城。

王五也是第一次指挥攻城,别的不知道,只知道有炮一定要用炮,如果炮轰不下来就用火药炸,两个办法都不奏效才会让士兵去蚁附攻城。

视线中,南门楼子左侧几十丈处的一段城墙开始坍塌,不住有条状的城砖在炮弹重击下坠落,肉眼可见一条硕大无比的裂缝也出现在那段城墙。

炮击指挥官王胜明也注意到了那条裂缝,立即让人集中火炮专往那段城墙轰。

在吴军火炮的不断猛轰下,那段城墙终是支撑不住向下倾斜,坠落的城砖扬起的灰尘如同发生过爆炸。

城墙坍塌同时,王五已经拔刀:“传令,城中敢执兵杖者,皆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