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造反后,燕京第一时间软禁了吴应熊一家,可惜吴应熊的庶子吴世璠此前被偷偷送走,尽管燕京通令各地严加缉拿,那个襁褓中的吴三桂小孙子还是下落不明,多半已经到了其祖父身边。

不过吴世璠只是吴应熊与小妾所生的庶子,不及与建宁公主所生嫡子吴世霖重要,因而鳌拜也没有放在心上。

为防止吴应熊逃脱,鳌拜特意派了几十名大内侍卫连同300八旗兵将额驸府围的水泄不通,许进不许出。

吴应熊的妻子建宁公主是太宗文皇帝十四女,乃当今皇帝嫡亲姑母,然而这个身份并未能改变其与丈夫被幽禁的现实。

不少朝臣上书请诛吴应熊及其嫡子世霖,以表明朝廷与吴三桂这个叛贼誓不两立的决心。

鳌拜和遏必隆原本也是准备处死吴应熊的,被吴三桂抓获的原贵州总督杨茂勋偷偷给燕京来信,劝说朝廷不要急于诛杀吴应熊,说留下此人或可牵制吴三桂一二。

杨茂勋认为吴三桂这几年一直苦心经营云贵,视此为根基所在,全军北上意味弃根本另辟新天地。倘吴军北上大事不顺,中道受到挫折,吴三桂就很容易使自己陷入进退失据的危险境地。

因此杨茂勋推断吴三桂极有可能有划江而治想法,另外也必然顾虑儿子应熊在京,指望以划江而治作为换取儿子的条件。

当时贵州虽沦陷,但吴军尚未进入湖南,燕京方面不认为吴三桂能快速拿下湖南,故而不论是招抚还是假借招抚争取时间,都没有立即杀掉吴应熊的必要。

只是燕京方面怎么也没有想到,吴三桂的军队一入湖南,湖南全省竟转瞬沦陷,广西孙延龄、福建耿继茂都响应叛乱,广东也是叛乱四起,四川全省易帜,湖广总督张长庚更是将武昌重镇拱手献出,以致长江以南时局崩坏到无以复加地步。

再之后吴三桂悍然于武昌自立为帝,十万吴军主力渡江北上,完全没有半点划江而治的意思。

雪区大和尚替吴三桂讲和,从时间上推论当是至少五個月前的事。

因为吴三桂首先得将自己的意思通知大和尚,之后大和尚方能同燕京联系。

一来一去起码几个月。

也就是说吴三桂最初起兵时的确有想同燕京划江而治的想法,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原因导致其放弃这一想法,甚至不顾其子吴应熊死活渡江北上。

具体原因,燕京诸臣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

不管什么原因导致吴三桂放弃最初想法,燕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争取时间。

吴军的中路军已经深入河南,如果达素不能将吴军挡住,中原之地必不为大清所有。

达素手头兵马只有四万余人,因此中原战事的关键就着落在岳乐率领的那支包衣大军身上。

岳乐部现已抵达卫辉,最快还要七八天时间才能抵达洛阳。

如此,通过释放“和谈”烟雾弹影响吴军推进就相当有必要了。

死马当活马医了,万一有效呢。

明日就是大朝会,鳌拜特意让人通知吴应熊这个太子太保明日参加朝会,同时将吴应熊在京仍有“自由”一事着人散布,希望吴三桂知道这件事后能够主动停止进军,尝试与大清进一步“沟通”。

阿思哈亲自去办理此事,人刚走外面竟然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啊,少保。”

遏必隆笑着正准备给鳌拜拍两个马屁,河南巡抚夏自德的急报就传了过来。

鳌拜接过急报一看当场脸色大变,竟是镶红旗满洲都统瓦尔喀率领的关外八旗在河南郾城被叛军大将马宝重创,临颖、舞阳、襄城、叶县、许州等十一座城池降了叛军,瓦尔喀则领着残兵逃到了陈州。

“地图!”

兵部尚书噶禇哈吃惊之下赶紧让值房的笔帖式将河南舆图取来,值房内众人赶紧围了过来。

“襄城一失,马宝必定直奔汝州,洛阳危矣!”

工部尚书济世急的脸都白了,河南清军主力都在达素手上,洛阳守军是地方守备汛兵,哪里敌得过马宝手下的悍兵。

洛阳要被叛军攻占,不仅南阳的达素后路被断,就连安亲王岳乐的大军也会因为渡口被占而无法渡过黄河增援。

“朝廷当年就应该早点除了马宝,以致酿成今日之祸!”

内阁大学士车克恨的咬牙切齿。

“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工部尚书济世瞪了眼一脸慌张的车克,疑惑道:“怎么是瓦尔喀在郾城跟马宝打起来的,达素呢?”

“达素领军去了邓州。”

说话的是遏必隆。

济世一愣:“叛军主力明明在东边,达素跑西边去做什么!”

遏必隆没有回答济世的问题,而是看向一脸深沉的鳌拜:“看来达素中了吴三桂的声东击西之计,得赶紧让他撤,要不然就被叛军包围了。”

“不能撤!”

鳌拜摇了摇头,“达素这会想撤也难,当务之急是让岳乐赶紧渡过黄河增援达素。”

“不错,河南巡抚折子上说的是马宝领叛军精锐骑兵深入我腹地,未说叛军主力跟进,也就是说马宝这支兵马只是叛军的前锋,其主力很可能还在汝

宁一带,若现在让达素撤军甚至放弃南阳,那荆襄的叛军必然尾随北上,到时叛军一东一西,我军处境更为不妙,中原人心也定为之反复。”

兵部尚书噶诸哈认为眼下朝廷绝不能慌乱,更不能冒然让达素回撤,而是应催促安亲王岳乐尽早过河封堵马宝,确保南阳同洛阳的“交通线”和沿途城池不被叛军攻占。

至于为何荆襄的西山贼同吴三桂搅和在一起,眼下根本不是讨论重点。

“达素、岳乐会师后我军有十万之众,又有河洛天险可守,谅他吴三桂也啃不动”

噶诸哈建议马上派人催促岳乐渡河,并让河南巡抚夏自德代表朝廷去同叛军接触,表明朝廷愿意与叛军议和,以此拖延时间。

这些建议鳌拜一一准了,噶禇哈亲自写信给安亲王岳乐,写好之后送信的快马顶着鹅毛大的飞雪就奔出了京城。

然而此时的岳乐却比燕京更早知道瓦尔喀于郾城战败一事,消息是在开封的河南巡抚夏自德派人通报的。

已领大军行至卫辉府新乡的大将军王思索之后采纳了幕僚周昌的建议,即大军不前往洛阳,而是直接从开封渡河插向许州、襄城一线,切断叛军马宝部与其主力之间的联络,从而将战事主动权夺回来。

倘若大军依原先计划前往洛阳再增援南阳达素,一来时间上赶不及,二来这样做很容易让叛军尽取豫南、豫东地区。

万一叛军分出偏师自豫东袭取山东截断运河,那后果不堪设想。

岳乐认同周昌的分析,此时带领六万大军前往洛阳于事无补,不如兵行险招一刀将叛军一分为二,使之南北不能呼应。

如此,纵是那贼将马宝再是悍勇,凭借几千骑兵也难以起到多大作用。

岳乐丝毫不做耽搁,当即传令全军立即改道进入怀庆府所属阳武县,再派人通知河南巡抚夏自德赶紧准备大量渡船供大军过河。

燕京。

一场暴雪将整个京师变成了白色世界。

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都大,老人们都说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京师下这么大的雪。

大雪纷飞之下,外城顺天府的运尸车来来回回进出着城门。

车上都是被冻死的乞丐。

运尸的那帮人也是见怪不怪,出城后便将尸体往乱葬岗随意抛弃,也不管有没有野狗会来啃尸便急急赶回去。

没办法,天寒地冻的,衙门给的钱又少,谁个愿意为这些冻死的倒霉鬼刨个坑让他们入土呢。

要是回去的迟了,说不得衙门里那帮人又要扣他们的钱。

相比外城的惨状,满城肯定好的太多。

无它,住在满城的都是旗人老爷,怎么可能像乞丐一样被冻死呢。

可老爷们也不都是窝在家中,也有不少人顶着风雪哆哆嗦嗦的往皇城方向行去,街道上更有不少人正红着耳朵小心翼翼做着事。

往皇城方向去的都是当官和其随从,路边做事的则是卫工。

当官的还好,品级高的能坐暖轿,品级低的虽然只能走路,好歹穿的暖。

那卫工们却是真受罪。

这些卫工也不是由旗人和包衣担任,都是经过层层审核的汉人。

除了卫工,还能进入满城的就是剃头匠。

说起来,燕京城中最倒霉的不是那些被冻死的乞丐,也不是那些运尸的人,而是负责收各家粪便及扫街道的卫工。

天实在太冷了,各家粪便还好收些,那街道上的马粪、牛粪冻得跟铁砣砣似的,怎么铲都铲不动。一天活干下来,卫工们从脖子到脚冻得都没了知觉,那手更是冻得跟个冰块似的,两耳朵更是早感觉不在了。

要不是家里娃嗷嗷待哺,卫工们哪个愿意干这要命的差事。

有年纪大的这会都想着大明朝的好了,那会北京城的下水道可是四通八达,官府定期派人检修疏通,百姓们花些钱将下水道和自家接起来,粪便直接冲进管道,哪里用得着现在这般天天拎着净桶等人来收。

街道上牛马车也管得严,不像现在这般没个规矩。

一天车马下来,好好的大街就成了粪街,臭不可闻。

天冷些还罢了,这天要干些,再刮上大风,四九城就成了臭城。

靠街的屋子哪家不被粪便涂了一墙,说起来都晦气。

雪下的实在是大,前头刚扫完,后头就又落下一层来。

不时有上朝官员的马车和轿子经过,里面的老爷们脚下摆着炭炉,手里捧着暖炉,一个个闭目养神之余盘算着如今的形势,朝会上又会议些什么事,自己又当如何抉择。

那些没有资格坐轿的低品官员则三五成群的边走边聊,对路边干活的卫工也是不正眼瞧一下。

低品官员所聊的基本都是最近朝廷同叛军间的战事,相互间打听着最新消息,若谁在兵部任职,那必然是被打听最多的。

一些消息说出来后,官员们不是发出唏嘘声,就是长叹短叹的。

眼下形势真的说不上好。

“咱关外八旗虽吃了败仗,好在朝廷及时启用安亲王,说不得安亲王能在河南把叛军给挡住,这样一来朝廷就能得以喘息了”

一名姓丁的兵部主事正说着,身后突然

传来车轱辘声,且伴随“让开”的喝声,疑惑间扭头看去,不禁脸色一变赶紧拉着众人避到一边。

原来后面过来的是一群宫中侍卫,奇怪的是这帮侍卫护着的那辆马车却没有挂灯笼,看不出是哪家王公大臣。

“这谁啊,怎么还有侍卫跟着的?”

丁主事低声问边上的同僚,同僚似是知道什么却没有马上说,而是等那帮侍卫簇拥马车行远之后才道:“不就是那位被关着的主么。”

“关着的主?”

丁主事一头雾水,关着的人多了,他哪知道是哪个主。

同僚轻声提醒道:“姓吴的那位。”

“姓吴的?是他!”

丁主事反应过来马车内是谁后,惊讶之余又有些不解,“他爹造反后鳌少保不是把他圈起来了么,怎么还上朝的?”

“谁知道呢。”

同僚摇摇头,示意丁主事别打听,等上了朝不就知道了么。

“也对,上面的想法咱们这些人哪里能知道,过一天是一天。”

丁主事微微点头,一边与众人往前走一边将抄在袖中的双手取出在脖子上捂了捂,觉得脖子暖和许多后便又将手抄回袖中,未等两只冰冷的手碰在一起,前方转角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声音极大,吓的路上一众上朝官员都是为之一惊,有胆小的甚至都叫了出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前方有人在喊:“有刺客,有刺客!”

“刺客?”

丁主事一行叫这喊声惊呆了:皇城根下还有刺客?!

还真有刺客。

前方风雪中突然有几个卫工朝他们所在奔了过来,却是根本不在意这些小官,抢了两辆往城外运粪的马车就“叭叭”甩鞭疾驰而去。

这些人是刺客?

丁主事骇然不矣,未等其从这突出状况回过神来,远处有人在大声叫喊:“不好了,额驸死了,额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