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旬报》的活报演出一下火了,王文龙雇佣了十几个活报员在两期之后就已经吸引了固定听众,每每到旬日后三天,专门就有人聚集在火爆园的演出地点旁边等待念报。

连税监太监手下的爪牙也不来找麻烦,这些人不少也不认识字,但是对于娱乐内容以及时事新闻都有很大的需求,连他们也是活报的听众,衙门长班和太监的爪牙等势力甚至一起主动维持活报表演现场的秩序。

扬州。

“建阳真是大才也!”李三才哈哈大笑,对王文龙说道:“这半个月来居然能卖出这么多份报纸,真真是想也想不到。苏州百姓竟然如此喜欢《苏州旬报》,半个月居然销量就突破了一千五百份。”

王文龙笑着解释道:“这倒也正常,《旬报》在福建每期销量都能突破一千五百份,而《苏州旬报》不光是苏州百姓购买,满江南如今都有人看报,一千五百份的销量只要名声上去,很容易就能达到。”

李三才高兴的对王文龙说道:“那还是得要有能为的人操持才行,就如建阳真个是做报纸的天才,苏州有报纸也一年多了,没有一个想到你这样做的,活报……嘿,这点子真是妙极!”

王文龙笑着说:“如今《苏州旬报》的销量虽然高,但是报行还没有大笔赚钱,故人去市井间宣传《苏州旬报》的花费不算,如今每一期《旬报》出版都还要专门花上几十两银子雇佣弹词艺人做活报表演,还有《苏州旬报》所做的时事新闻需要大量的记者,现在报上文章的作者现在都是给面子主动投稿,稿费也取得少,但日后若要长期报导,记者站的建设费用也要算到报纸的运营成本中去。”

“还要这许多钱?”李三才之前一直在《旬报》挣钱了的喜悦之中,此时闻言也反应过来,有些担心说道:“照如此说来,这报纸想要挣钱还难了?”

王文龙笑着说道:“那倒也不是,如今《苏州旬报》的发行费和运行成本,大抵能够打个持平,只不过还没有挣回工本而已,但现在《苏州旬报》的发行量已经超过一千五百份,且虽然只发行一千五百份,但是许多人都会通过活报新闻听《苏州旬报》的内容,我想着广告费可以涨一涨了。”

李三才闻言点点头:“这倒是个法子,涨上个几成费用就能盈利了。”

王文龙却是笑着说:“不瞒李大府,我已经做了调查,普通的版面广告涨上五成也有人买,投一二版的广告,我直接对外叫卖,价高者得。”

李三才愣了半晌,然后才哈哈大笑说道:“这法子好!建阳果然是此道人才!”

……

苏州,盛泽白龙庙,坐北朝南,建筑古朴典雅,有连房十四间,还有一处占地颇为广阔的戏楼。

这地方是苏州漕帮和苏州织工行会两大苏州地方组织共同的庙宇,两个组织每年十一月都会在此举行堂会,这也是织工行会和苏州漕帮多年冲突流血之后留下的规矩。

苏州除了势力庞大的织工行会之外,另一大势力就是漕帮。

洪武年间,大明的漕运采取支运法,江南百姓把自己所交的粮食由官府选派的粮长运到京城,然后再由卫所将粮食从京城支取出来,运输到各个地方。

但是随着永乐迁都,大明的京城远离江南,再要求粮长把江南的粮食由京杭大运河运往京城,光是路途上的损耗就能拖的百姓倾家荡产,于是后来大明的漕粮运输就改为“兑运”。即粮长把粮食运送到相应的卫所交割,然后由卫所兵统一将粮食运往京城。

有了交割过程就容易出问题,在这年代的江南民间收粮税的工作往往交给“兑户”,这些“兑户”无不财雄势大,几乎全都有通天的关系,方便时他们才把粮食兑给旗军,不方便时直接就把旗军呵斥回去,很容易让卫所兵兑粮失期。兑粮时“兑户”也往往把收上来的好粮抽成,在粮食之中掺入糟糠,让卫所军苦不堪言,穷苦的卫所军经常要拿自己家种的军田粮食去补充漕粮亏空。

时间一久,兑户厉害的地方卫所军都不愿意和他们交兑,而愿意去抢交兑弱势兑户的任务,卫所之间甚至为此爆发械斗。

于是在明代中后期,漕运卫所之间渐渐发展成漕帮规矩,一个卫所分成多个帮次,大家五年一轮,轮换到本卫所的辖区去兑粮。

一个漕帮的兄弟生死与共,交不上任务一起倾家荡产,几代人之后,卫所漕帮渐渐就形成了一股团结的力量。

卫所兵在这年代就已经够穷了,这些漕帮子弟更是穷苦人,每一年运漕粮对于漕兵来说都是生死考验。

对抗兑户取得足够数目的漕粮,上路应付各种税卡、抽成,运河中碰到各种打着官牌的船只过路时要与之争水路,到了京城交割之时,还要有能力威胁漕运官员不要贪墨太多。

其中只要有一项出了问题,或是送粮不及时,或是送粮质量不过关,就会使得一个漕帮的弟兄全都受到严惩,倾家荡产都是轻的,往往是要人命。

正如无权无势的苏州织工要联合起来才能在纺织业中混饭吃一样,漕运卫所兵也必须联合起来才可以承担每年风险巨大的漕运任务。

几十年下来,所有的漕运卫所兵都已经加入漕帮,在漕司和

总兵官之下,实行着自己的一套江湖规矩。

此时由各个卫所的小漕帮组成的大漕帮已经团结成一股庞大力量,把持了运河沿岸的许多产业。

“建阳先生,这边请。”织工行会的陈把头一脸热情地招呼王文龙上座。

王文龙走到前方的茶座中坐下,一旁几个年轻生员见了他,互相询问名字,听说来人是王文龙,有人脸露欣喜前来结交,有人冷哼一声,起身就要走。

王文龙对前者笑脸相迎,对后者也不以为意,写了《尚书古文疏证》之后讨厌他的儒生可是不少,根本气不过来。

今天他来参加苏州织工行会和苏州漕帮的堂会还是应了葛成邀请,葛成希望王文龙回去之后,在《苏州旬报》上为两个帮派做一点宣传。

王文龙在圈椅上坐好,准备看戏,旁边突然走过一个年轻书生,看着王文龙问道:“阁下就是王建阳王助教了?”

王文龙见那人二十七八岁,模样颇粗豪,不知他底细,拱手说道:“在下就是王文龙。”

那人也对王文龙没好气的行礼:“魏大中,字孔时,嘉兴府生员。”

前六君子啊,王文龙点点头,顿时就释然了。

东林党的组合很喜欢给自己起名叫做君子:八君子、前六君子、后七君子,一串名字根本背不下来。

其中东林八君子是顾宪成等人自吹自擂,但前六君子,后七君子都是死于阉党加害,却确实配得上名气。

魏大中在原历史之中就是东林前六君子的一员,被魏忠贤抓进诏狱,在狱中受尽折磨,阉党杀人的手段说出来都会被封,但包括魏大中在内的六人没有一个退缩,前六君子全部惨死狱中,至死也不愿意攀咬自己同党。

魏大中性格主打一个硬气、执拗,历史记载此君家境贫寒,中举人之后家里有人来投献,家人收钱后为他做了几套新衣服,魏大中得知能把衣服烧了;后来当京官也是一个家属都不带,就带两个奴仆,一个扫地,一个做饭,上朝的时候全家三人一起出门,干脆把家门给锁了,下班回家自己掏钥匙开门。

魏大中的骨气确实值得王文龙尊重。

王文龙起身拱了拱手:“原来是孔时兄。”

魏大中只不过是个秀才,而此时王文龙已经是国子助教,听到王文龙称自己为兄魏大中一愣。

他原本的火气消了一些,也拱了拱手。

“建阳先生,你的确是个大才,可为何要写文章侮辱烈女?”

“我何时写文侮辱了烈女?”王文龙一脸疑惑。

魏大中却生气道:“先生之前在文章之中写贞女是违背礼法之事,被许多苏州浮浪文人所引用,使许多有名望的贞女有苦难言,有冤难诉,为祸难道还不烈吗?”

王文龙闻言苦笑:“我虽然发表过相关言论,但是只是用《礼记》质疑贞女习俗,我并未对贞女加以侮辱呀。难道孔时觉得我不该申明《礼记》道理?”

魏大中说道:“申明夫子道理自然应该,但是这样言语对于许多守节一辈子的贞女是莫大损害,建阳先生既为名士,说话之时也应该有些节制。”

王文龙看了看远处聚集在一起往他们这儿看的几个儒生。

他指指那群人问魏大中说道:“我猜想那里一群人中该是有家中长辈就是贞女的,他们见了我,心中有气又不敢过来,所以撺掇孔时来跟我辩论吧?”

“并非撺掇,而是我自己想来为贞女申冤辩白!”

居然承认了,王文龙一阵无语,怪不得这货自己清廉如水,但是却在历史上为大贪官李三才辩论脱罪,这是真有点拎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