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创建理学可以说是再兴了儒门,南宋时朱熹就位列孔庙祭祀、原历史中到清代将孔庙大成殿中的孔庙十哲扩展为十二哲,朱熹还被搬进大成殿,成为孔庙十二哲之一,而其他十一哲全都是孔子的弟子,这就可见朱子的地位在儒门中有多高。

此时王文龙说朱熹有错实在有些惊人,连国子监的司业听了这话都张大嘴巴,感觉王文龙要惹祸。

而当下就有人不待举手便问:“建阳先生说此话不怕被说不敬圣贤?”

王文龙却丝毫不惧,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问题,也早就有护身的法宝。

王文龙闻言摇头笑道:“我并无不敬朱子的意思,训诂学就是从朱子闽学中发扬而来,若无朱子,也就没有今天的训诂学了,我辈皆是朱子门生。但越是尊敬就越要钻研先人的办法,继续仙人的路程,当年朱子若无这样气概怎么会训诂《楚辞》?我遵循朱子的方法,有了新的发现,那也是继先人之遗志也。”

他一套话顿时让许多对他有意见的人哑火,还可以这样?

许多人心中不禁想:用朱熹的方法发现朱熹错了,算不算不尊重朱熹?应该不算吧?

看着场下众人的反应王文龙嘴角带笑,强调乾嘉学派出于闽学的这个事实果然好用,有了这顶保护伞文字狱盛行的清代都抓不到乾嘉学派的问题,更别说在此时万历朝了。

此时一些学派的儒者,直接骂朱熹都不会被抓,王文龙顶着这保护伞,只要事情不做得过于出格,大胆跳都没关系。

真不是王文龙想直接去冲击理学,而是要研究考据学就避不开找朱熹的麻烦。

朱熹是宋代集大成的考据学家,清代乾嘉学派的许多学者都受朱熹影响、用许多朱熹那儿流传下来的方法去研究问题。

拿着朱熹的方法,无论是学习还是更深入研究,第一步当然是回顾过去朱熹的研究,而这样一来朱熹研究中的错误必然也会被发现。

王文龙现在不说,再讲两节课也得刨到朱熹的问题上去,还不如早讲早习惯。

其实客观来说,朱熹确实是一代宗师,于许多学问都有开创之功,虽然他的一些研究到了明代就已经落后,但放在他生活的年代绝对是学术先锋。

朱熹《楚辞集注》有错漏,但为何流传如此之广,因为比起同时代的其他学者他注的更好。

朱熹在后世的名声褒贬不一真正原因是后来人拿着朱熹的研究成果,垄断了理学的话语权。

用着人家成果,却不让人家的研究继续发展,反而是继承了朱熹研究方法的乾嘉学派挖了程朱理学的根子。

说白了,考据学家的对手并不是朱熹。

就像孔子死后对儒家就没了解释权一样,朱熹又哪知道他死后几百年这些道学家扛着他的名头会去做什么事儿?

王文龙不理会堂下众人议论纷纷,接着往下讲:“训诂学若考察其历史大约可以说始于东周,迄今有三千余年,到东汉时便已经有了一套做事的模板与方法,有了完整的训诂释义书籍,但此后的千百年间,无论是著述之目的或是编写之方式,习者往往将之以为是经学之附庸,与音韵、形制学杂糅,然而若是深入研究,便会发现训诂学其实是一种独立学问,落往更精深的方向去研究,就必须将训诂学从其他小学之中独立出来……”

王文龙讲的越发深入,而台下许多学生便渐渐跟不上了。

训诂学的确是一门很困难的学问,比文字断代学更加复杂,并不是光光依靠爱好听一耳朵就能领会的,更何况这些读书人处在训诂学还没有发芽结果的明代,许多训诂学的资料对他们来说根本都没有概念,想要学会必然要下些苦功夫。

不少学生渐渐开始游目四望,根本无法跟上进度,但也有些学生听的兴致勃勃,似乎发现了什么瑰宝。

这一堂训诂学讲座和当下流行的经学、小学会讲完全不同,并不是讨论那些已经被嚼烂了的知识,王文龙所讲几乎所有内容都是新鲜的,对于有心人来说,真是学到就是赚到。

如果他们真能跟着王文龙的思路,将《训诂学方法论》学完,离开南京后靠着这讲座之中所学知识,只要稍加研究就可以成为一代大家,甚至青史留名。

“差不多了,”王文龙收拾着桌上的书籍道:“今日所讲内容有些驳杂,一时不理解也是有的,列位可以回去慢慢思考,若是实在觉得我说的不好,一番思考,说不定也能想出一些能驳斥我的观点,这也算是有所领悟了。”

说完之后便到了散讲时间,众人谢师后,王文龙拱拱手还礼,拿着书本就打算走。

可是他还没走出东讲堂,就被以白瑜为首的几个学生围住,其中一人看模样已经是中年,一口关中口音,激动说道:“建阳先生,你今日所讲不知有没有印成讲义,日后可会发卖?”

“暂时还没有刊印,若是听讲的人多,说不定国子监经场以后会卖吧。”王文龙笑着冲白瑜点头,接着又说:“若是想要今日讲义,我倒是有一份,抄完后还我就是……不知朋友叫什么名字?”

“这太好了!”那中年书生颇为高兴,自我介绍道:“鄙人乃是陕西举人,姓赵名崡字屏国的。”

赵崡?王文龙一脸惊讶。

一旁的白瑜也笑道:“好教建阳先生得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南敦物山人。”

王文龙这讲座的名头还真不小,居然将这位大佬也吸引来了。

赵崡,明万历年间最著名的金石学家,他出生陕西世家,老家靠近汉唐故都,就在老家周围,便有许多古代的宫庙遗址以及碑记遗存,从小就养成了赵崡对于金石学的喜爱。

赵崡考中举人之后,便不再求更高的科举功名,而是专心于金石学研究。

他经常带着家人出入荒野丛林拓印碑文,而且不光是拓印,他“每遇片石阙文,必坐卧其下,手剔苔藓,椎拓装璜,援据考证。”

历史上赵崡撰写了八卷的《石墨镌华》,是整个明代最有价值的碑文研究书籍。这本书在历史上于万历四十六年才写完,主要原因是赵崡虽然家资巨富,但是想要刻出一本书,对经济条件的要求还是太大。

原历史中因为赵崡的钱财不够,所以《石墨镌华》之中也只有对于碑文内容的描述,而没有将碑文的拓片刻印留样,毕竟能刻拓片的刻版工工钱实在太高。

不过在这个时空因为蜡版油印技术的出现,赵崡的书籍大概能做的精美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