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林想过雨很大,但没有想到有这么大,就好像头顶这片天空被捅破了一个洞,老天爷在洞口后面倒水。

    在他三十年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雨,这使得他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

    “我来吧,你去擦下汗,别着凉了。”

    雨很大,天很黑,李二林只好暂时压下出去看看的心思,来到茅草棚里换下李平安。

    他身强体壮,哼哧哼哧推起石磨来像一头驴。

    李平安抬手用袖子抹去额头鬓间的汗水,看着烛光中的父亲,“爹,你都起了,现在该是寅时正了吧?”

    一个时辰有两个小时,前一小时为初,后一小时为正。寅时正,也就是早上四点到五点,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刮风下雨,正常来说李二林都在将将寅时正也就是四点左右起床,雷打不动,比家里养的那几只公鸡打鸣还靠谱。

    李平安今天从醒来到现在都没听到后院的公鸡叫过一声呢。

    听得出大儿子语气中的促狭,李二林瞟了一眼过去,“你娘喊我起来的,肯定还没到寅时正。”

    李平安心虚的笑了下,他当然知道他娘为什么将他爹叫起来,要不他现在都还在当小驴子呢。

    “我去厨房帮娘了,让娘回房陪着小妹。”李平安拍拍屁股走人,在厨房找着在灶口烧火的娘,“娘,我来吧,你回房看着小妹,我刚才听她哭得厉害,肯定被吓得不轻。”

    小孩子受到惊吓容易做噩梦,而且还有可能会发烧。这不是一件可以忽视的事,陈大娟便将位置让给了李平安,双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就往外走。

    “洗手,娘,你洗过手再去!”李平安大喊。

    “就你事多!”陈大娟折返回来,从水缸舀水出来冲了下手,再又走出去。

    时间缓慢过去,天色终于微微亮,后院的公鸡也终于打第一遍鸣了,但雨势丝毫不见减弱,这让李平安心头又沉重了一分。

    李二林提着一桶豆浆来到厨房,李平安赶紧端起灶头的碗,嬉皮笑脸的说:“爹伱辛苦了,我给你晾了水。”

    李二林接过碗一饮而尽,才说:“豆腐让你娘来做,你收拾一下跟我出去,我去喊富贵起来看着如意。”

    说罢便走开了,厨房里剩下李平安一個,他拿来一个木盆,倒了小半盆豆浆进去。这些豆浆都是过掉渣后才拿到厨房的。

    不多会,陈大娟来到厨房,李平安指了指木盆,“娘,这小半盆豆浆你煮热给弟弟妹妹们喝,再给他们拌一碗豆腐花,剩下的才做豆腐。”

    “行,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路上小心点。”

    李平安点点头,回到堂屋先去爹娘的房间看了一眼,八岁的富贵坐在床沿背靠着墙,脑袋一点一点的,明显是没睡醒,硬被老爹扯起来的。

    床上睡着两个娃,一个是小妹如意,还有一个是才三岁的兴隆,兴隆昨晚上是跟他们睡的,应该是老爹喊富贵起床的时候将他抱了过来。

    爹娘房里还有一个里间,里面有一张小床,李平安五岁的大妹李吉祥如果不想跟爹娘睡,就会跑到里间睡小床。现在爹娘的床上没看到吉祥,不用说肯定是昨晚跑里间小床上睡了。

    李平安去到里间瞧了一眼,果然见到在小床上斜着睡的吉祥。这丫头睡觉很不老实,不但踢被子,而且晚上在床头的脑袋睡醒后就到床尾了,刚开始她睡小床时不知道在床上摔多少次到地上了。

    给吉祥掖好被子,李平安从里间出来,见富贵还是那个模样,便过去推了推他,“你实在困就睡到床上。”

    富贵头也没抬,迷糊的说:“爹让我看好小弟小妹。”

    “别废话,赶紧躺下睡!”李平安照着富贵的脑壳呼了一巴掌,然后就见富贵上身倒在了床上,双腿膝盖以下从床沿下垂下来。李平安只好帮他脱鞋子,将他双腿也放到床上去。

    这时,老爹召唤的声音传进来,李平安赶紧出去,穿好蓑衣戴上斗笠,跟老爹一前一后走进了厚厚的雨幕中。

    小陈村南北两面环山,溪流在村子的西边,村里的田地也基本都在西边,李平安家在村子的最东侧,是小陈村的最外围了,往东走一小段路就是官道。他们要去小溪边,就要经过村庄,再经过大片的农田。

    一路走来,汇合了不少同样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出来看情况的村里汉子,一行人大声交流,李平安听得仔细,他们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

    来到小溪边时,这里已经零散站着几个人了,李平安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小陈村的村长陈安。

    陈安的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水,李平安还没看溪流涨没涨水,只看他那脸色,心里就是一紧。

    “涨水了!”

    还没等李平安仔细观察溪流,一起来的人群中就有人扯着嗓子吼了一声,紧接着就是七嘴八舌说涨了多高。

    “都别吵了!”村长声如洪钟,现场的人声立马安静下来,纷纷看向村长。村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都散了,回家去,都看好自家的孩子,别让他们来溪边玩。我这就去找里正,去上游的村子看看什么情况,再去县里走一趟,有什么事我回来会告诉大家!”

    村长非常得人心,他一说完,人群马上就散了,回家的回家,去地里的去地里。

    “你先回家,我到地里看看。”李二林对李平安说。

    李平安忧心忡忡的点了下头,最后再看一眼水位比平时高了些而且水面宽了些的溪流,才转身一步一个脚印缓慢地往家里走。草鞋底早已沾上厚厚一层泥土,鞋子很重,脚步也很重。

    他越来越觉得那个噩梦更像是一种示警的信号了,心里的不安愈发的放大。

    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环视一圈,稍一迟疑,便踏上了往北的道路。他要上山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可以躲洪水的相对安全的地方,就算他是杞人忧天,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万一真的会发洪水呢?

    这个时代的建筑大多可没有前世那个时代水泥钢筋的建筑那么牢固,也没有为人民服务任劳任怨以命换命的子弟兵,如果真的遇上天灾,在这里只能靠自己。

    不是所有死过一次的人都不怕死的,他就很惜命,比前一世更加惜命,他不想就这样死去,更不愿意他所珍视的家人亲人这样死去。

    他宁愿自己最终白担心白忙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