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四十二年秋,仓河村遭了灾的叶家三娘,昏睡了一个多月后总算醒了。

    仓河村位于河流上游,依山傍水的,太平年间日子过得也算殷实,就是今年闹旱灾,地里庄稼死了大半。

    一时间村民过得捉襟见肘。

    村头处有个修葺得颇为工整的小院,院子用篱笆围起来,院中还有几个砖瓦房,房门紧闭着。

    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点亮了一盏豆油灯。

    她们正一边缝衣服一边小声说话,屋里还有一个女娃娃,看着大些,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还有一对双胞胎男娃娃,瞧着还不会说话。

    这家人姓叶,本是仓河村的富庶人家,只是半年前家中人遭了灾,家中爷娘没了,还未出嫁的三女儿卧床不起,只留下几个不懂事的娃娃。

    春末的时候山上吃食多,叶家人便上山采摘,谁知遇上暴雨,山上一片土石滚下来,砸伤了许多人。

    仓河村许多村民被埋进去,等挖出来时,好些个死了,再有些的接回去养了几天,人也没了。

    叶父叶母便在这其中,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的三女儿还活着。

    说来也是奇怪,本来养了一个多月人瞧着都好了,谁知夏末一场高热烧起来,人又躺着不行了,偶尔意识清醒,也是迷迷糊糊的。

    村里人私下里都说这叶三娘留不住了,还劝那两个早已出嫁的大娘二娘,不要继续浪费钱财。

    毕竟她们还有弟弟妹妹要安置,好歹她们叶家也算是有些家财,攒一攒,几个小的也能养活。

    这小半年来两人不知为这三娘添补了多少,两个外嫁女,这么往娘家贴钱也不像话。

    谁知这大娘和二娘就像铁了心一般,根本不管旁人说什么。

    如今爹娘没了,剩下的几个小娃娃全是姨太太生养的,她们再不能失去唯一的亲妹妹。

    “今天的药喂了没?”

    “还没,刚喂了些米粥。”

    “哦,米粥吃了多少?”

    二娘摇头,灯光暗了些,她便想起身取来白蜡。

    “别去,三娘还没醒,家中还要省着些用。”

    她点点头,叹了口气,“阿姊,我不常在这边,还要你多留心照看,几个小的也别叫闲着。”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几文钱。

    大娘抹抹眼泪,伸手接下,这些都要省下来给三娘买药材。

    …………

    昏暗中,叶霓仿佛听见有人在她身边说话,低低的,她脑袋针扎一样的疼,想起身却一直起不来。

    她慢慢呼吸,也不知熬过去多少时日,中间间歇有人过来喂粥喂药,摸着她的脸,与她细细说话。

    那手粗糙干燥,方言腔调也从未听过,却让她感到分外的熟稔与安心。

    等她终于有力气了,费力睁开眼皮,入目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屋子。

    这屋子简陋不堪,塌下还有衣衫破旧的瘦小娃娃,最小的两个还坐在门槛上吃着手指,大一些的正沉着脸做活,时不时还要盯两眼那个小的,若是哭闹起来,便将娃娃抱到榻上看管。

    屋外似乎还有两个女子的声音,她们正说着话。

    叶霓的意识再次沉睡起来,睡梦中,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现在的她不是二十一世纪的贩货商叶霓,而是一个架空朝代的叶家三娘,巧合一般的,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叶霓,虚岁十七,是这叶家的三女儿。

    因为曾经痴恋一个外乡男人,听闻对方博学多才,便也自己摸索着学,倒是有几分聪明才智在,平日里也能为村民写写信件读读官文,虽说是个女子,但也颇受当地人的敬重。

    叶父祖上也显赫过,家中在仓河村有不少田产,还有许多佃农,也算是个大地主了,只可惜遭了灾,今年收成又不好,缴完赋税后家中也没什么积蓄了。

    她那两位阿姊,为了救她,家中钱财也掏空得差不多。

    曾经有些家资的叶家,如今过得兜比脸干净。

    以前叶家显赫时,两个女儿都嫁的好,大女儿嫁给村中的田家,田家会制醋,经年累月下来也非常殷实,二女儿嫁给了城里的差役,过得也很体面,村里的女娘都羡慕她们。

    只可惜一场天灾,叶家彻底落魄了。

    就连她两个阿姊,如今也被人说着闲话。

    叶霓看着两个忙不停的人,也忍不住叹气。

    从春末叶父叶母走了之后,这个家便全靠她们撑着,再这样下去,两人如何在夫家立足?

    她虽说是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却也清楚古代女子生活不易过。

    大娘最是细致入微,她这里一有动静便能察觉。

    “三妹?”

    叶霓想起身,身子却使不出劲来,没办法,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再健壮的人也得废了。

    何况这身子本就不是她的。

    “阿姊。”她虚弱地唤了一句,发出的声音嘶哑的令她震惊。

    大娘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来,二娘闻言也匆匆跑进屋里。

    几个小的具是一呆,他们那个病恹恹的阿姊,醒了?

    “三妹,饿不饿?”

    “有哪里不舒服没有?”

    “要不要请郎中来瞧瞧?”

    几人七嘴八舌,一阵兵乱马乱之后,确定她没有不对,便又是哭又是笑的。

    二娘抹抹眼泪,“三妹,你同阿姊说说话,我去熬粥。”

    叶霓点头,看着那瘦瘦小小的孩子也跟着去干活,她很是揪心。

    倒是大娘,反反复复地对她又是揉又是搓的,再三确认人真的没有大碍后,才拉着她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听着这陌生的乡土方言,她心中也暖暖的。

    上辈子她无父无母,更没有兄弟姐妹,重生一遭居然有这般爱护她的姐姐,还有懂事的弟弟妹妹,老天待她也是不薄。

    “……家里田产多,阿耶阿娘去世时二妹做主卖了些田地,给他们两人出殡……”

    “……今年大旱,佃农收上来的租子也不多,若是省着些吃,到明年开春也是够的。”

    大娘叹气,又言上月卖出了五亩地,将药铺赊欠的余款付上了。

    叶霓听得认真,却忽见大娘促狭地看着她,言道:“怎得就问我们,不问你的好情郎嘛?”

    被这么一提醒,她生出些怪异的熟悉感来。

    她那情郎便是之前来的外乡人,人长得白净俊美,身量高挑,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子弟。

    就是被捡到时身上伤势太重,醒了也什么都不记得。

    这原身一见他,便像是癔症了一般,非他不嫁了。

    对方也是个面皮薄的,被叶家资助了许久,便勉强答应下来,就是可惜了田家六郎。

    田家与叶家结过一门亲事后,对叶大娘这个媳妇也颇为满意,便动了心思想让自家的六郎与原身结姻,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谁知原身爱上了这么个外乡男人,还痴缠着定下婚约。

    这么一操作,田家便与叶家有些离心。

    叶霓回忆完,脑壳也是突突直跳。

    “我、我那情郎,叫甚名?”

    二娘端着米粥进来,“真是睡糊涂了,叫谢长安呀。”

    谢长安?!

    那不是之前一个女大学生卖给她的小说里的人嘛?

    等等,叶家……叶三娘……

    哦,她是那个被抛弃的倒霉女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