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此人,魏有本自然是认识的。

    早年先入国子监读书,后借父亲严嵩的权势做官,累迁至尚宝司少卿,现在已经工部右侍郎了,升官不能不说不快。

    似乎人们一直都在默认,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个传统。

    只有眼红嫉妒的,却没有人会跳出来说不对。

    “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裕王殿下的意思?”

    突然从顾府的财物收押,跳到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上来,魏有本不得不慎重对待。

    他不认为一个小孩子,有多少的是非观。

    尽管朱载坖说话很有条理,可也不排除是有人在私底下授意的。

    “维护大明律,还需要看谁的意思?”

    朱载坖仰着小脑袋,愤愤不平的接着道:“本殿下看你就是拿着大明律做幌子,欺负我这个软柿子,刚刚的大义凛然呢?”

    魏有本心头一跳。

    许多的利益都是在朝堂上,或者私底下,拐弯抹角地就分配好了。

    遇到这么一个不管不顾,拿到台面上明要的人,还是个小孩子,他的那些权谋似乎也没啥作用。

    魏有本目光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依旧仰着头,看屋檐的陆柄。

    心中暗暗叫苦。

    同时也恨死了那个叫刘敬堂的手下。

    为了搏上位,砸了所有人的饭碗,几十年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殿下。”

    魏有本面上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殿下觉得,严世蕃违反了大明律,您可以报上官府,也可以给陛下上奏章阐述此事,却不能罔顾国法。”

    朱载坖一愣。

    诧异的上下打量了魏有本一眼道:“你是说要程序合法?”

    尽管这个词,很是古怪,却不妨碍魏有本听得懂其中的意思。

    “正是。”

    “好!大哥,三弟,咱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想了想,朱载坖觉得,就是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人家不理自己不就完了。

    皇子的身份是很管用,可那也得自己成长起来才算。

    若是逼得紧了,这些文官,来一个落水,小命不保啊。

    大明的皇帝是个危险职业,皇子也一样。

    “不是说来搞银子吗?银子搞到手了?”

    朱载圳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

    “有个屁的银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咱们去城外逛逛。”

    朱载坖抱怨了一句。

    反正坑已经挖好了,陆柄也一定会把今日的经过说给嘉靖听的,朝堂上的复杂事情,还是扔给能解决的人好了。

    “这不就是吗?”

    朱载圳随手抓了一块,死沉死沉的,觉得和石头一样,又扔了回去。

    “是银子,可不是咱们自己的。”

    “哦!”

    说话间,几人就在护卫下,走出了顾府,只有朱载壡走在最后面,频频回头的若有所思。

    只留下,开开心心来抄家的大理寺,刑部和锦衣卫的人,没收拾烂摊子。

    经过了皇子们的一阵闹腾。

    谁也不敢轻易地身手,拿走哪怕是一片瓦片。

    于是工作,就真的成了工作。

    “宫中传言果然是真的,裕王殿下早慧啊。”

    再次清点了一遍查抄的财物,魏有本感叹了一句道。

    “你们啊,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裕王殿下有一句说的是对的,人家的父亲是皇上。”

    陆柄幽幽的说道。

    “给皇子们讲学的那些人才是有问题,张口闭口的银子,还可以无视大明律,明目张胆的贪财,我可不信,小孩子就是再聪慧,没有人教,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等到风平浪静了,刑部右侍郎苏祐才缓缓的开口。

    如今在文华殿讲学的,都是以内阁首辅夏言为首的那一批人。

    在某些人眼中,就是祸国殃民的奸贼。

    不论用怎样恶意来猜测都不为过。

    此话瞬间引起了三人的共鸣,陆柄也早就看夏言不顺眼了,若不是胡大顺和顾可学两人出了问题,让皇上对严嵩起了疑心,有意留着夏言。

    他们早就无所顾忌地下手了。

    “哼!本官今晚就写奏章给皇上,必定陈述其中的利害关系。”

    魏有本一咬牙,大声说道。

    今日之事,都是因他而起,此时不出头,别人即便上想要帮他,也不好摇旗呐喊。

    “魏大人豪气干云,我辈楷模。”

    几人凑在一起互相吹捧了几句,关系瞬间就拉近了不少。

    **

    另一边。

    没有让陆柄跟着的朱载坖他们,乘坐着马车,透过窗户好奇的看着街道上的人间烟火气。

    久在深宫。

    哪见过人来人往的汹涌。

    叫卖声,小孩子的欢笑声,还有远处传来的狗叫声。

    声声入耳,新奇的不行。

    朱载坖也是精神吭奋。

    几人当中,也只有他的身上有银子,所以看到好玩的,好吃的,也就有他来买单。

    而刘敬堂则是和滕祥,段朝用争夺跑腿的业务。

    “外面都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说来听听。”

    新鲜劲过后,几人就开始珍惜来之不易的外出时间,询问起自己的目的。

    “这个时候,外面放纸鸢的人应该很多,可以去看看,那边卖小吃的也不少。”

    刘敬堂略一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人们对于能够飞天的,都会给予很高的好奇心。

    而放纸鸢就成了最便宜,也最有意思的一项活动。

    朱载坖他们到的时候,天空中已经飞慢了各种各样的纸鸢。

    技术的局限性,让纸鸢的的线并不如何长,而且很是粗糙。

    一只精美的纸鸢,需要银子一两到三两不等,完全就是有钱人的玩具,平民百姓真就买不起。

    或许有心灵手巧的,能够做出纸鸢来,可放纸鸢的线就很有难度了。

    玩疯了的三人,若不是滕祥不断的在旁边催促,恐怕等到京城关门了都不想回去。

    等到马车进了皇宫。

    迎面就见到皇后,贵妃们各自站成一排,手中拿着藤条的等着他们。

    朱载坖三兄弟,一看这阵仗,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朱载壡和朱载圳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只见朱载坖一骨碌地跳出了马车,滕祥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好在马车已经停稳了,身体只是打了一个踉跄,并无大碍。

    还没跑到康妃面前,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肃冷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康妃一愣,手中的藤条,立刻扔在了地上,几步上前抱着朱载坖,上下打量,一阵摸索,想要看看是不是伤到了什么地方。

    而一旁的滕祥却是吓傻了一般,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心中更绝望地想着,明明没有任何问题的,怎么殿下会哭得这么惨?

    自己会不会被杀头?

    看来跟着二殿下的风险也很大啊。

    康妃摆正朱载坖的脸,眼中没有任何的泪痕,就是小脸都挤在一块,努力的做出委屈的模样。

    但康妃仿佛看不出朱载坖在装委屈。

    只是不断地问道:“你怎么了?不要吓唬娘啊!”

    “今日替父皇办事,那个长大胡子的人,让孩儿把差使办砸了,怕回来被父皇责骂,等到宫门快关门来才不得不回来。”

    “那个长胡子的人,他难道不知道你是皇子?”

    “额·····听说是什么大道理寺的,孩儿以前也没有见过。”

    康妃心疼地抱着朱载坖,一边数说着现在的大臣们胆子真大,一边又在安慰着朱载坖说是一定要他的父皇,给他出口气。

    一连串的表演,仿佛打开了朱载壡和朱载圳两兄弟的新世界大门。

    原来逃脱母亲惩罚的办法,就是这么简单。

    一个个的也有样学样。

    很可惜。

    没学到家,刚一跳出马车,就发现之前扶着朱载坖的滕祥,还跪在地上,其他人里的太远了点,也没有来得及接住,瞬间就摔倒在地。

    不用努力的去表演,就已经疼的,委屈的大声哭了起来。

    反而给寂静的皇宫,增添了点莫名的喜感。

    王贵妃和卢靖妃,也顾不得用手中的藤条,来教训儿子了,心疼地抱在怀里一阵安慰。

    朱载坖听着身后传来的哭声。

    心中感慨:自家兄弟的演技简直是绝了,哭的跟真的似得,平时怎么没有发现两人还有这种天赋。

    不过被自己的母亲抱着走了一段路,朱载坖忽然发现,这条路并不是通往他景仁宫的方向。

    “娘亲····”

    “怎么了?”

    “景仁宫的方向错了。”

    “咱们是去找你父皇,方向没错。”

    “天已经黑了,父皇也累了一天,儿子想着应该让父皇多休息一下,我看不如回我的景仁宫吧?”

    “不行,你父皇想要见你。”

    闻言,朱载坖就麻了。

    良久才反应过来,今天干的好事,父皇敢肯定不开心想要拿自己撒气了,就是不清楚自己的母亲,能不能护住自己。

    要不回去和自己两兄弟,学一学怎么可以让自己更委屈?

    那样的话,惩罚或许会少一点。

    康妃自己也没有想到,在教训孩子这一块每次都会心软,藤条拿在手中明知道儿子在假装哭给她,却依旧会让她手忙脚乱地心疼不已。

    相比起王贵妃和卢靖妃能够狠下心地下狠手,她是自愧不如的。

    毕竟,远远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做不得假。

    或许以后,可以多上门求教两位姐姐,到底如何才能够下得去手,教育孩子成才。

    母子两人,破天荒地有了一次思维上的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