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坖一直在用大人的思维,来使用孩子的身份。

    别扭,但在许多时候真的很有用。

    周围的人熟悉了他的早慧,熟悉了他某些异于常人的说话方式和做事方式。

    有看不惯他的,也有欣赏他的。

    然而身处这样的一个时代。

    看不惯他的就属于大多数,欣赏他的也不过是碍于他的身份。

    朱载坖看得清楚,也感受得到。

    别看他一天天的忙东忙西,做出许多的美食和好玩的,吸引自己的兄弟姐妹,不过是为了可以经常见面,然后通过细微的影响,让他们成为和自己差不多的一类人。

    可惜的是。

    周围环境所致,即便是在努力,也敌不过传统的压力。

    于是,他就体会到了,那种闲下来之后,才会有的孤独。

    感觉来得很奇怪。

    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吃饱了撑的才回去想的问题。

    正因为如此,脑门一热,就干出来带着太子皇子们出宫感受底层生活的做法,本意是想要让他们深刻地认识到,底层百姓生活得到底有多么的艰难。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时代的不同。

    还有巨大的阶级差距和认知鸿沟。

    若是当真发生了意外,他们一群小孩子,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灭口了。

    那么大明绝对会变天。

    嘉靖也差不多要疯掉,为此掉脑袋的人,有而不知几多。

    朱载坖低着头,看着脚尖,两只手放在哪里都感觉不对,最后选择了各自捏着衣袖的边缘。

    嘉靖不开口,就没有人说话。

    场面一度寂静。

    就在朱载坖顶不住压力,想要开口的时候,一抬头发现嘉靖正死死地盯着他。

    “说吧,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带太子他们出宫跑到那种地方去的?”

    良久,嘉靖眼神晦涩地看着朱载坖,一字一句地问道。

    另一边坐着的夏言,也眯着眼睛,等着朱载坖的回答。

    太子严格地来说,是他的学生。

    只要中途不出现意外,他们夏家三代人的荣华富贵都是稳了。

    自然对于朱载坖的行为,更加的痛恨,却又无法表现出来。

    暂时应该是这个样子。

    跪在地上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柄,更是觉得冤枉。

    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一口锅就飞到了他的头上,能够跪着没有被拉出去砍头,都是皇上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孩儿自己想到的。”

    也不知嘉靖是不是真的信了,听到朱载坖的回答,也没有继续询问下去。

    “你觉得,要我怎么惩罚你才好?”

    又是一阵沉默,嘉靖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

    这次他没有说朕,仿佛放下了皇帝的身份,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说着这件事。

    事实也是如此,都已经暂时放下了‘双龙不相见’的批语,就能够知道嘉靖的愤怒到底有多大。

    说着的,若还是以前那个吃仙丹的嘉靖。

    脾气暴躁之下,早就砍人了。

    也就最近一段时间,喝的牛奶多些,身体内的超标金属,排出去了不少才会让情绪稳定了下来。

    朱载坖张了张嘴,心中暗道:此时说得重了,自己吃亏,说得轻了,父皇肯放过他,怕是内阁首辅夏言,都不会放过他。

    “夏言,你说,朕该怎么惩处这个逆子?”

    问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夏言的头上。

    夏言心中明白,这件事并不好做。

    “陛下,二殿下带着太子出宫,是家事,臣不敢擅言。”

    嘉靖很想说,你个老东西,知道是家事,为何要联名朝中的诸多大臣,闹到朕的御书房,还必须要给出一个结果。

    “可逆今天下午,前来觐见朕的时候,拿出来的联名奏章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想装糊涂,嘉靖可不惯着。

    这一点还是和朱载坖学的,有什么都摆在台面上。

    一直引经据典,若是有人装糊涂,自己还得提醒,虽然感觉很有面子,但总有是不爽利。

    此时朱载坖也明白了过来。

    嘉靖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一部分是真的生气,另外一部分则是演给别人看的。

    若不是有人指手画脚的,让嘉靖有了逆反心理,他今日这一关还真就不好过。

    夏言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猜错了皇上的心思,有时候也是会死人。

    后知后觉地发现,皇上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容易暴怒的人了,这一点才是关键。

    就连说话的方式也更加的直接。

    局面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朱载坖茫然地发现,若他是皇帝的话,绝对看不透朝中大臣们的这种玩法。

    明面上针对的是他,实际上矛头指着的却是嘉靖。

    难怪会议开始就把他的几个兄弟姐妹们带离现场,是因为人多,容易出现更加不可控的局面吗?

    “陛下若一定要臣说的话,臣就斗胆说几句。”

    夏言起身行礼道。

    话说得好听,事却做得不够漂亮,嘉靖突然又开始怀念严嵩了。

    说话好听,还得是此人。

    嘉靖颔首,夏言也就不客气了。

    “陛下,裕王殿下顽皮,若是一直待在宫内,怕是要带坏其他皇子,公主了,不妨让他最先出宫建府,五年之内不得诏书,不能入宫?”

    一番话,有理有据。

    而且都是事实。

    就连朱载坖回忆起自己的做法,严丝合缝的一点夸大嫌疑都没有。

    嘉靖看了朱载坖一眼,没有那种小孩子离开父母远了,就万分不舍,哭闹的模样,心中颇有微词。

    不孝顺的东西!

    有好吃好玩的,不知道孝敬父亲,一想到这立刻就同意了夏言的说法。

    眼不见心不烦。

    康妃若是想儿子了,可以随时出宫。

    “那就按照你的办法来处理。”

    说完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夏言躬身恭送嘉靖,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才直起身子,看了一声不吭的朱载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离开了皇宫。

    朱载坖扯了扯同样跪在地上的陆绎。

    “起来了,人都走了还要跪到什么时候。”

    陆绎抬头看到自己的父亲陆柄还在跪着,只能微微的摇了摇头,表示殿下你还是先回去吧,不要管我了。

    “陆指挥使,起来吧,现在父皇应该很需要你。”

    朱载坖只能从源头上下手。

    奈何不管他怎说,陆柄都是一声不吭的跪着,直等到黄锦回来,宣了皇上的口谕,才缓缓地起身,跟着去了御书房。

    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吩咐陆绎好好的跟着裕王殿下,就是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裕王殿下,咱们下次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多来几次会吓死人的。”

    陆绎起身后,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轻声劝解道。

    也就只有在朱载坖面前的时候,陆绎才会表现的神随意,用他父亲陆柄的话说,这样能够更好地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目前来说很有用。

    朱载坖的脾气性格算是被陆柄给摸透了。

    “谁知道,看起来一件小事,会让这么多人敏感地给父皇上联名奏章,都是吃饱了没事干。”

    嘴硬的朱载坖,也明白为何会如此。

    只能说,嘉靖的儿子太少了。

    他出门一趟就带走了所有。

    若真有个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回到了景仁宫。

    屋内的灯火依旧亮着,窗户上还倒映着一个女人的影子。

    朱载坖不用细看,就知道是谁。

    好在这世道,没有混合双打,不然他绝对会皮开肉绽。

    朱载坖迟疑着,还是进了屋内。

    二话不说,就跪下行到了康妃的跟前,让康妃心中憋着的一腔怒火,瞬间就烟消云散。

    正如陆柄了解朱载坖一样。

    朱载坖也很了解他的母亲。

    若说这个世界上,离他最勤俭的,也就只有他的母亲了。

    父亲在意的第一位,永远都是大明江山,第二位是修道还是太子,就没有机会去做比较,就不得而知了。

    “你今日差点吓死娘,你知不知道?”

    康妃心疼地抱起朱载坖,拍打了一下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泪婆娑地说道。

    哽咽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惊慌。

    在黄锦黄公公,通知她去宫门口等着之后,隐约的了解到事情的经过,路上遇到王贵妃和卢靖妃,差点被两个暴怒的女人给打了。

    事情的严重性,可见一斑。

    “娘,孩儿以后都不会了。”

    此时的朱载坖,乖巧得可以。

    心中还想着,怎么才可以把自己五年之内,不能进宫的事实,告诉康妃才不会再次被吓到。

    “你父皇没有惩罚你吧?”

    挨打实际上都不是多大的惩罚。

    对待皇子,从来都是教育为主,只有民间才会有棍棒之下出状元的说法。

    “惩罚是有的,就是罚孩儿住在宫外一段时间,娘,你说是有时间的话,也可以来看看孩儿。”

    把五年,说成一段时间。

    已经是朱载坖能够想出来的最好的说辞了。

    他的情商本就不高,不然上辈子也不会混得一塌糊涂。

    而这一辈子,也没有多少让他展示情商的机会。

    皇子总是发出命令的那一个。

    不需要过多地揣摩别人的想法。

    “好,好,好,去外面住一段时间也好,免得又有人说,咱们把别人家的孩子给带坏了。”

    康妃立刻就精神了一些。

    躲远一点,目前是最好的办法。

    此时康妃已经不去想更加遥远的事情了。

    “嗯!其实孩儿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孩儿把外面的府邸,弄得比皇宫还要漂亮,就等着娘过来养老,咱们才不受别人的气呢。”

    立刻,朱载坖就开始描绘起以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