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酒席快到尾声。

    严世蕃找准机会,故作叹息地说道:“裕王身边有高人啊!”

    一直在外的刘清源闻言一怔,醉眼朦胧的眼睛,也瞬间清醒了几分心中暗自警惕。

    官场从来如此。

    不一定坐在一起喝酒的,不会背后坑你。

    前一刻可以是同党,后一刻也可以是生死仇人。

    而一直在京城为官的苏祐和刘天和却是感受颇深。

    “高人?有多高?”

    刘清源满嘴酒气地问道。

    在大同的时候,他也有耳闻,但大多夸大其谈,流传最广的一个消息就是,裕王就是财神在世。

    一个只会经商的王爷,能力是有的,但绝对不多?

    “此人虽不在朝堂,也不曾给皇上有任何进言,可做出来的每一件事都在影响着皇上对朝堂的布局。”

    严世蕃装作浪荡的模样,美美地饮了一口酒,低声笑道:“刘大人,你说这样的人算不算高人?”

    刘清源闻言,眼中的醉意更浓了。

    仿佛不胜酒力,口中喃喃自语,让人听不清说的都是什么。

    他刚刚回到京师,两眼一抹黑,可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此时装醉,就是为了避免被人当枪使的危险。

    往后查清楚了,再另当别论。

    严世蕃见状也不恼。

    没见识都有一个过程,若刘源清真的听了他几句话就当真,他还得提防一下,是不是自己落入了别人的套中。

    经由严世蕃起了个由头。

    苏祐蹙眉问道:“严阁老为何推荐秦王惟焯前去大同?”

    一位一身正气,严于律己的宗室,给大同官员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万一出了纰漏。

    可是会牵连不少人丢官的。

    “那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要让本官如何回答?又该推荐何人前往?该不会真的让裕王殿下去吧?”

    严嵩也不回避这个问题。

    事情已经做下,那么就只能让大同的那些官员自求多福了。

    说不得,为了调离那个鬼地方,不少人还会提着礼物,找他严嵩活动一二地。

    没有机会,就给自己创造机会。

    这才是当官的妙用。

    尽管严嵩不懂什么叫做鲶鱼效应,可他的经验告诉他,只有这般,他才能拿到最大的权利,最多的利益。

    “事已至此,怎还是先给大同的同僚们一点准备的消息,免得说咱们不厚道。”

    刘天和此时也看明白了。

    一滴水掉在煮沸的油锅里,肯定是噼啪炸得不行,可要是一滴油落在了烧开的水中,一定会安然无事。

    拉着皇族的人一起下水,就是皇上最后知道了大同的糜烂,也只能怪在自家人身上。

    朝中的言官们也就有了说辞。

    “还是说说,你们有没有查到,裕王身边的高人是谁?”

    苏祐不想再讨论大同的问题。

    亏本的所在,就是心里的痛。

    “有两个猜测,一个是裕王身边的小太监滕祥,另一个就是太医许绅,只有这两人跟随裕王殿下时间最久。”

    严世蕃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观察,才得出的这番结论。

    “滕祥年岁太小,做不出老成持重的事情来,只有太医许绅最为可疑,三代人荣宠不衰,可不是一般人家可以培养出来的。”

    苏祐也不是没有观察过。

    实际上,朝中的每一位大臣,有条件的都会收集关于朱载坖的消息。

    可是在是太过简单,才会无从判断真假。

    “此人就是医术高明,为人处世并不世故,不然也不会想到跳出太医署,让裕王殿下用三十两银子给收买了。”

    刘天和持着不同看法。

    宫中御医他也是打过交道的,许绅的智谋不足以让他对医术之外的事情,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该不会又有第二个姚广孝出现了吧?看对佛门的下手手段,此人应该出自道门。”

    否定了苏祐的看法,刘天和很快就说了自己的猜测。

    妖僧过去了才多少年。

    再出一位妖道,也不是不可以。

    当朝不少人都这么认为。

    只是此人藏身何处,没有人查得出来。

    “裕王殿下就在宫外。”

    醉眼朦胧的刘清源,突然冒出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来。

    其他几人都是神色一震。

    无论是严嵩,还是苏祐他们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皇宫禁卫森严,想要耍点手段很难,必须天时地利人和。

    可在宫外的皇子,想要下点暗手就很简单了。

    能让皇帝去死,自然也就会让皇子去死。

    派人试探一下啊,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大族家中谁还没有养过几个死士。

    不得不说,能够玩转大同复杂环境下的大臣,还能够全身而退,是有几把刷子的,治国或许不行,可玩人的手段绝对层出不穷。

    **

    天色突然阴沉。

    时有闷雷炸响,淅淅沥沥的雨丝飘然落下,渐渐地打湿了裕王府的屋檐。

    黄铜鹤型的香炉立于寝室中央,里面点燃着静心安神的香料。

    朱载坖并不常用此物。

    只是在看到大同的后续问题,和十年前的那一场兵变过程之后,心绪就难以安宁下来。

    一个官能够贪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一方百姓,民不聊生?

    书本上寥寥几句,不趴在字缝中看,都看不出名堂来。

    “殿下,该出发了,”

    滕祥低声唤人。

    朱载坖一身红色绣有龙纹的王服,揣手立于窗边,脸上少有情绪。

    他正在垂目沉思,闻得呼唤方才回神,将视线转移到滕祥身上,一双眼睛仿佛忽然间多了几分沧桑,叫人看不出其中的深沉。

    “小祥子,为何那些做官的,已经很富足了,还要贪赃枉法呢?”

    朱载坖问话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小太监滕祥垂着脑袋,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锻炼,也有了一点黄锦黄公公的气度,完全看不出同样是一位年岁不足十四的少年人。

    滕祥恭顺地低下头道:“小的不知。”

    朱载坖定定地看了几眼,旋即蓦地阖眼,他就这么一问,也没指望有人能够回答。

    从古至今,贪赃枉法的人何其多。

    翻开史书,才有几个清官,简直稀少得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人性如此,除非都是一群无情的人。

    完全按照这既定的制度,一直运转下去,直到自己程序出现错误,自我崩溃。

    朱载坖默然,转身往外走去,他想要去看看,押送到京城的那些犯人,到底还有没有得救。

    不为别的,只求心安。

    身后传来滕祥低声吩咐:“打伞,备车。”

    滕祥是不愿意自家殿下来此处的。

    今日事传了出去,别说陆绎那个浑蛋会咒骂他,就是宫里的黄公公,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可他能阻止得了吗?

    消息已经被他传回了宫中,自己还得寸步不离地陪着走一遭天牢。

    紧接着府内就忙成了一团。

    **

    宣武街,天牢。

    提牢官和司狱行过礼后,站立两侧。

    主位上,朱载坖不动声色的收拢了一下厚实的冕服,此时刚刚过年不久的京师还是很冷的。

    将外衣里的手炉握在手中,有一下每一下的摸索着。

    一名身穿官服的刑部主事,走了过来,扬声道:“殿下,今日送来的所有犯人,共七十余人,已经上册,请过目。”

    滕祥上前接过名册,查验了一番,又送到朱载坖的手边。

    “念!”

    朱载坖缓缓开口。

    “是,殿下。”

    滕祥重新拿起名册,一个个的名字念了过去,并且每一个人后面的罪名都大致相同。

    诛杀官员,肆虐五堡,其罪不赦。

    “十年前,张文锦官逼兵反,后招安又失信于人,他失的是谁的信?逼反得又是谁的兵?”

    朱载坖不置可否的问道。

    “今日之事,又是旧事重来,本殿下不禁想问,错处又在谁?”

    刑部主事冷汗淋漓。

    这么危险的话,他哪敢说?

    在就听说殿下身边有高人,现在看懂了,那位高人这一次,不是给皇子出主意赚银子,而是想要把皇子推到前面去杀人。

    至于想要杀谁他不知道?

    但此时的他有点危险了。

    “一个个领着朝廷的俸禄,使用着朝廷的特权,就是这么为朝廷办事的?”

    见无人回答,朱载坖心头更是不快。

    他想要赚银子,想要逍遥,可总有人想要撅了大明的根,想要让他吃不香,睡不好。

    “本殿下想要带走那些人,想必你是做不了主的,那就给本殿下留着,让你背后的人来本殿下的府上说个明白。”

    话音刚落。

    外面就传来的脚步声。

    很快,锦衣卫指挥使陆柄就快步走了进来。

    “传圣上口谕。”

    瞬间天牢中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朱载坖万般扭捏地不想跪下,只当做别人看不到,悄悄地把身体往后边挪了挪。

    陆柄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王保一干人等,犯上作乱,罪不容恕,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让其一生都去做工,以赎其罪。”

    说完口谕,陆柄才仿佛看到了朱载坖。

    “殿下,天牢阴冷,咱们出去说话可好?”

    朱载坖是个听劝的,立刻从善如流。

    攒了一把力气,就是想要保下这些人,不管如何,边军的战斗力应该比他手下招募的那些人要强得多。

    没想到自己的不靠谱父皇,也是同样的想法。

    可见父皇是动了军队变革的心思。

    “父皇的速度也太快了,本殿下还想要多招几个护卫的。”

    刚一出门,朱载坖就开始发牢骚。

    陆柄闻言,露出一个果然的神情。

    “放心,皇上已经有了安排,这些人过段时间,就是看守你工厂,作坊的那个安保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