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宦官回话,朱景洪进到了乾清宫,然后来到了暖阁之内。
一进房间,他就看到了旁边的画轴。
他本是来汇报和谈之事,此刻则临时改了主意,而是自顾着走向了画卷。
“爹……这画儿……”
“画得真好!”
就知道他憋不出好话,于是朱咸铭问道:“好在何处?”
“处处都好!”朱景洪回过头答道。
画上的场景,那叫一个父慈子孝,对朱景洪来说是借题发挥的机会。
所以没等皇帝发问,他就接着说道:“还是打猎有意思,您老若有空再去,儿子还给您牵马执缰!”
说完这句,朱景洪转过身来,接着问道:“爹,当日打的那头狮子,可已剥皮做成了袍子?”
当日那狮子只被射中了眼睛,全身皮毛完整无缺,拿来做袍子非常合适。
“那得问尚功局!”
朱咸铭应了一声,随后问道:“谈得如何?”
说起正事,朱景洪便来到皇帝身前,勾着腰答道:“没谈出个结果,准噶尔人还威胁咱们……”
接着,朱景洪就讲谈判过程讲了一遍。
其实在他来之前,朱咸铭就已知道了结果,他更知道在谈判开始前,朱景洪如何压制的两位侍郎。
作为君主,在具体事务上可以不懂,但必须能用对人且压住人。
现而今看来,朱景洪用人没错过,且文武大臣都能压制,这确为非常优秀的品质。
朱景洪不会知道,在他讲陈利害之时,皇帝看他是越看越满意。
“所以儿子以为,他们此行前来,只不过是为了麻痹朝廷!”
“待其喘过气来,定会与我朝开战,届时反倒咱们被动!”
端起茶杯,朱咸铭问道:“所以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朱景洪答道:“这得看您怎么想,若是一定要平定准噶尔,咱们只管步步为营平叛即可,期间为麻痹准噶尔,跟他们谈也不是不行!”
“如果爹觉得,平叛之战劳民伤财,真跟他们和谈当然也行!”
关于西北平叛之战,其实现在反对声很多,其中也包括军中将领。
毕竟打仗这种事,既耗钱又费命,被人不喜欢也正常。
朱咸铭沉声说道:“准噶尔狼子野心,还和罗刹人勾结,当然要彻底平定!”
朱景洪便答道:“那事情就简单了,无非是战术上随机应变!”
“所以呢……”
朱景洪答道:“若能让其退出吐鲁番,咱们暂时罢兵也不是不行!”
“至于咱们预定的条件,儿子看来实在是过于苛刻,准噶尔人不可能同意!”
微微点头后,朱咸铭没有再多说,而是吩咐道:“那你回府去吧!”
“是!”
朱景洪拜过之后,正打算要出门去,却又被皇帝叫住了。
“刚才那副画,你若是喜欢……可以带回去!”
皇帝突然来这么一句,完全出乎朱景洪的余料。
此时他不知皇帝意图,以为他又在从某个角度试探,于是出于本能答道:“爹……这是专给您画的,儿子岂敢擅领!”
朱咸铭笑着说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幅画,这两年你立了不少功,赏你一幅画又算什么!”
“昨天敲打了我,今天就送画……大棒和胡萝卜?”朱景洪心里想着。
“这……”
“婆婆妈妈,莫非你看不上?”朱咸铭皱眉问道。
“儿子不敢!”
于是朱景洪接过画轴,只是心里非常凌乱,因为他把不准皇帝的新意。
进退失据,左右支拙,说的就是他现在的遭遇。
正当他准备谢恩时,只听皇帝说道:“只是这画缺首题诗,你回去琢磨琢磨!”
“爹……您是让儿子题诗?”朱景洪不太确定的问道。
“怎么?不行?”
朱景洪面露难色,说道:“您是知道的,儿子行军打仗还行,做学问一窍不通,写诗实在是为难儿子了!”
端起茶杯,朱咸铭语气不满道:“又不是让你考进士,能有多难?”
“罚伱禁足在府,不是让你玩几个月的女人,正好王培安也已回京,可以让他给你上课!”
这番话,直接让朱景洪傻眼,他本以为可以歇几個月,哪知道皇帝早准备给他上强度。
“这……”
“难道你又要抗旨?”朱咸铭放下茶杯,抬头看向了眼前的儿子。
“当然不是……不敢欺瞒您,儿子其实也喜欢读书,只不过以往没遇着名师而已!”
“尤其王妃与内宅诸女宴饮时,吟诗作赋谈古论今,每每看得儿子心向往之,故而……”
“行了行了,说得跟真的一样!”朱咸铭不耐烦的插话。
“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是!”
怀里拿着画,朱景洪转身离开了。
出了乾清宫,他并未直接回府去,而是去了坤宁宫看望皇后。
这两天皇后病倒了,所以即便与皇帝发生不快,朱景洪也没去过跟老母亲诉苦。
进得坤宁宫,他才知皇后刚刚睡
下,于是朱景洪只在寝室外望了一眼,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走了。
皇后依然憔悴至此,他怎忍心再让她心烦。
出了皇宫,朱景洪径直回了王府,此时宝钗正在安抚孩子。
看着已经睡下的儿子,朱景洪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跟他相处太少,当然这也包括他那女儿。
这段时间待在家,他也正好尽父亲的义务。
将孩子放回摇篮中,宝钗便与朱景洪去了前殿,然后她就发现了御赐的画儿。
“这是?”
“老头子赏的!”朱景洪答道。
“画的什么?”
“此前打猎时的情形!”
点了点头,宝钗方说道:“打开来看看!”
房间内侍女都被挥退,所以只能他俩亲自展开画轴。
看着画里描绘的场景:“父皇就没说什么?”
“让我在府里禁足几个月!”
“还有呢?”宝钗抬起头来。
坐到一旁椅子上,朱景洪哀怨道:“还让我好好读书,给这幅画题诗!”
他刚感慨完,就听宝钗不满道:“哎呀……你抬起来些,画都皱了!”
于是朱景洪只得动手,把画卷再度给绷直了,同时开始思索皇帝的意图。
画当然不只是画,肯定代表了皇帝的态度,但具体是什么还得自己体悟。
他本以为赏赐代表着安抚,可当眼下冷静下来写,再观察到画卷上的内容,于是逐渐改变想法。
画卷之上,第一主题是皇帝的勇武吗?此刻朱景洪不觉得是这样。
这时宝钗已然开口:“好一个父慈子孝的场景!”
迎着宝钗的目光,朱景洪说道:“你觉得画的是父慈子孝?”
“不然是什么?”
“所以这是告诫我要孝顺?”
宝钗点了点头,自顾从朱景洪手中拿过画轴,走向侧厅书案说道:“应该有这一层意思!”
朱景洪起身跟了过去,问道:“还有什么意思?”
把画铺在书案上,宝钗仔细观察着细节,然后说道:“或许是怀念吧!”
“怀念?”朱景洪大感诧异,这个词出现让他觉得违和。
转头看向一旁的丈夫,宝钗指着画里的父子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刻很美好?”
朱景洪没有看画,而是直接调出脑中记忆,他承认那一天确实很融洽,父子二人如寻常百姓一般。
“嗯!”朱景洪微微点头,其实他不太愿意承认。
宝钗坐到椅子上,越发笃定说道:“所以啊……陛下应该是期望,你们父子重归于好!”
朱景洪继续深思,刚才分析的内容,他若是旁观者也能道出,身在局中所以难以自观。
“真是这些个意思?”朱景洪不确定的问道。
宝钗遂答道:“不管是不是,按着这个思路走,至少不会有大错!”
“嗯!”
朱景洪才应了一声,就听宝钗说道:“帮我研墨吧!”
“做什么?”朱景洪下意识问道。
“帮你题诗啊……难不成你来?”宝钗没好气的问道。
“你的字迹,终究娟秀了些,只怕……”
“我写下来,你抄上去不就行了!”
“也好!”
于是乎,朱景洪干起了小厮的活儿,而宝钗则提笔皱眉思索起来。
待朱景洪研好墨,宝钗蘸墨便在白纸上书写起来,竟是一连写了三首。
朱景洪粗略一读,便惊叹于宝钗之才情,能以应制颂圣的格律,把父慈子孝写得入木三分。
谁知下一刻,宝钗竟是直接夺过纸笺,揉成一团后扔到了废纸篓里。
“你这是做什么?写得挺好的啊!”朱景洪反问。
宝钗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椅子落座后,说道:“就是因为写得还行,所以扔了!”
“为何?”朱景洪疑惑发问。
宝钗随口答道:“你又不考进士,写这么好作甚?”
虽然是玩笑之言,却也道出了原因。
走到宝钗面前,朱景洪伸手就要将她拉起来,同时说道:“那你倒是重写啊!”
奋力拍开他的手,宝钗说道:“你急什么,反正你也得禁足一段时日,过些日子再写又何妨?”
“好好好……依你便是了!”朱景洪笑着说道。
“倒是有件事,我已急得不行,还请王妃帮我!”
“何事?”
抬头看向朱景洪,只从对方脸上坏笑,宝钗就意识到是怎么个事。
看着已经扑来的朱景洪,宝钗一边躲闪一边说道:“这可大白天,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你我夫妻,谁敢乱说?”
言罢,朱景洪不等宝钗解释,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朝着卧房方向走了去。
颠鸾倒凤之事,自是无须赘言。
转眼又是几天时间过去,朱景洪真就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听着王培安每日跟他上课。
而在这几天里,朝廷内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个便是涉案的将领们,他们的处置结果被确定,三十余人里有七人被免职,有十三人被降职任用,余下十三人则
降级外放都司。
如此惩处,相较于张儒林定的罪,已是朱咸铭宽恕的结果,反倒让他收获了一波人心。
至于张儒林,则在东宫一系弹劾下,被安上了贪功冒进的罪名,最终在睿王一系尽力挽回下,落了个外放知县的结局。
而这件事之后没两天,皇帝就又发布了谕旨,嘉奖睿王修大典进展神速,一应赏赐可谓是丰厚无比
最让东宫难受的是,朱景源为国举“贤”推荐的十几名官员,全部都获得了皇帝的同意。
一时间,睿王府声势大涨,竟有盖过东宫之势。
三月初一,傍晚,东宫。
“殿下,陈阁老的意思是,咱们这份名单得改改,如此他才好向圣上陈奏!”
东宫一座偏殿内,一名学士正在小心解释。
沈进勋等人有了处置结果后,王培安就启程去了金陵,毕竟他的差遣还在那边。
看着修改过的名单内容,朱景源只能全部都同意,直到他看到了最后一处改动。
准确的说不是改动,而是“贾赦”这两个字被划掉了。
朱景源非常清楚,掌握军队是何等重要之事,所以他想到了倚重贾家,然后他就想到了神威将军贾赦。
贾赦是一品散阶衔,理论上来说可以做都督,但朱景源知道这不现实。
为了尽可能降低皇帝猜忌,朱景源没让贾赦到亲军和京营任职,而是打算外放其到广西任都指挥使。
广西偏远不至于让皇帝有戒心,且有平定南越之任可攥取军功,最关键的是都指挥使的位置年前空下了,乃是安插贾赦最合适的位置。
只是,朱景源这绝妙的点子,被次辅陈锦昀给否决了。
作为内阁大臣,陈锦昀一直与三位嫡皇子保持着距离,可在近期情况发生了转变。
比如眼下,这位大学士竟主动给太子提建议。
叠好名单,朱景源徐徐说道:“你告诉陈阁老,说其他的我都同意,唯贾赦一定要任武职!”
这里他已改变说法,只要求是武职而未定具体职务。
“是!”这名学士无奈答道。
当此人退下之后,又有一名宦官进了殿内,却是来跟他禀告朱景洪的情况。
他在襄王府,自然也安插了眼线,一些基础的情况都知道。
今日所禀告的内容,和以往天基本没啥区别,朱景源问了几句便让这宦官退下。
“父皇是真要冷藏老十三?”朱景源低声呢喃,语气仍不太确定。
这是元春走了进来,刚才的话她听见了,于是说道:“殿下,咱们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
朱景源抬起头,看见已到面前的妻子,于是笑着起身:“你说得对,只要咱们在变强,就不怕别人威胁!”
“老十三犯了禁忌,被削了俸禄还被禁足,如今威胁倒是不大了……”
听到这话,朱景源摇了摇头,说道:“只要他没被废,威胁就不会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