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曹昂便拿着画前往袁绍府上,求见袁绍。

曹昂不准备像给张角送信那样偷着送画,这件事他做的光明磊落,堂堂正正。越是表现的问心无愧,他才会越无事。

袁绍因为之前《流民图》之乱的事情,担心东窗事发,为宦官报复,这些日子,倒也低调,一直窝在府上,并不见客。不过曹昂大小也算洛阳城内的一个名士,妇孺皆知,再加上他屡次来见袁谭,跟门房都熟识了,所以并无阻拦,很容易地便入了府中。

进入院内,看着院中的森森松柏和高门大屋,曹昂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来这里了,但这一次面对这个院子,他却是格外的从容与不迫。毕竟他从前只是袁谭、袁熙的玩伴,是袁绍的晚辈,是袁荧的舔狗。而今日,他是来和袁绍做交易的,将和袁绍处在同一位置。这种身份的改变不仅不会使得曹昂紧张,反而让曹昂越发地激亢。

此时的袁绍对曹昂的来访也很好奇。

不是曹昂自回洛阳之后,一直很低调吗?怎么会突然来见他。若是见袁谭、袁熙甚至是他女儿袁荧,反倒正常,但跟自己,应该没什么交集吧。

不过袁绍还是见了曹昂。

对于曹昂,袁绍从来都没有轻视过。不说他曹昂的天资和名声,就凭曹昂是这次《流民图》事件最初的引子,他也得重视对方。

一张图而引得整个朝廷震动,差点引起政坛新的大洗牌。单凭这个本事,怕是整个大汉,也没有几人吧。

袁绍在正堂接近了曹昂,以示郑重。

曹昂入了袁府正堂,见到袁绍,行完礼后,端坐下首。

这时袁绍便说道:“昂哥是有段时间没来了,听说你去游学了,很不一般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当年和你父亲,也多次游于大河两岸,最远还去过关中,你不比我们差啊!”

对于袁绍的夸赞,曹昂属于左耳进,右耳出。

甚至曹昂自来到这个世界,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凡是对自己的夸赞,不管真心假意,一概不信,一概不理,以使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

于是曹昂便婉言推脱了。

双方寒暄了几句,曹昂不愿跟对方兜圈子,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袁伯父,你当知之,我游学途中,在大河北岸,见到无数灾民,激情之下,便画了一张《流民图》,请朝廷赈灾,可久不见朝廷的动静。我也很纳闷,还以为黄河北岸已无灾民了,于是我回来之后,便又去了黄河岸边。可您知道现在的黄河岸边,是什么情况吗?”

袁绍一愣,有些了解到曹昂的来意。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这件事的内因,曹昂应该清楚,怎么还揪着此事不放。

至于曹昂问的黄河岸边情况,袁绍也知道朝廷下令不许河内的灾民南下河南尹,而具体情况,他则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也见过曹昂的《流民图》,想来这些人的情况也不会很好。

袁绍很平和地问道:“我多日未曾出府,有些事还真不清楚。”

袁绍不想掺和这摊浑水,或者说之前的《流民图》事件,并没让他有足够的收获,所以袁绍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跟朝廷拉锯。

流民之事,伤不到宦官。

眼看袁绍推脱,曹昂便说道:“既然如此,那让小侄来告诉叔父吧!”

曹昂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他的画,然后唤来两个袁府侍女,当着袁绍的面,将这副《黄河陈尸图》缓缓打开。

任何的言语,都不能比得上画面带来的冲击力,曹昂这幅油画,栩栩如生,生动地展示了黄河之中,血红如染,尸雕如林的场面。

袁绍看到这画,面色惊愕,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袁绍才死死地盯着曹昂问道:“此画场景,可是为真?”

“是真是假,请伯父前往黄河岸边,一观便之。”

袁绍一把将桌案上的杯子甩到地上,摔个粉碎。

“他们怎么敢!”

这时曹昂起身走到堂中,长揖及地,对着袁绍拜道:“小子年少力穷,人微言轻,能做的只有将黄河便的修罗场面画下来,告诉世人,至于其他的,却是做不到。

不过伯父名著海内,天下皆以之为领袖,所以小侄斗胆,还请伯父,给天下人讨还公道。”

袁绍听了,眉头紧锁,不知道是否该接下此事。

“我一隐居之人,无官无职,连天子都见不到,这事,确实是不好处理。”

这时曹昂再次戏精附体,伏在地上说道:“小侄自见黄河惨象,心中惶恐,久久不安,却不知该如何,心中能想到的,唯有伯父一人。小侄知年少无知,难为了伯父,若伯父能管,小侄感激不尽,若伯父确实无能为力,小侄也不敢有其他怨言,只请小侄离去,伯父将其烧毁

便是。”

曹昂说完,便要告辞。

曹昂话都说这份上,袁绍眼看曹昂是赖上自己了,他走到画前,细细品鉴起曹昂这首长诗。

待读到“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袁绍竟然打了一个冷颤。这诗中城破国丧的场面实在是太真实了,让他充满惊恐,不寒而栗。

“这是你写的?”

“是小侄拙作!”

“你怎么能写这种诗?”

曹昂拜了一拜,正色说道:“小侄是读《孟子》的,记得书中孟子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朝廷真当天下百姓,都是猪狗,只待他们屠戮吗?须知高祖皇帝,当年也只是沛县一亭长,却能建大汉四百年江山,而当年的六国贵族,今日早作了古了。”

曹昂这话,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醍醐灌顶,让袁绍久久说不出话来。

曹昂不待袁绍再说什么,便起身离开了。他相信袁绍的选择,一如他相信自己一般。袁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看着曹昂离去的背影,袁绍不由得喟叹道:“孟德是不是乱世之奸雄不好说,但此子将来却必然是一代枭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