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曦一路上没有回头。的确,他也不敢回头,他听到了乌日娜带着哭腔的喊声,但他还是没有回头。有些路,既然决定去走了,便不能再想着回头。离别时,邵曦对所有人都是笑着的,然而此刻已经是满脸泪水,虽然说“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但那也只是在人前。此时的他,不想再去控制自己的情绪。

    老吴在一旁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往嘴里灌着酒。也许是年纪大了,已经习惯了这些离别的情景,也许是更懂得了如何掩饰。

    二人一路向南策马而行,一直跑到天黑,终于找到了一片树林。两个人就地燃起了一堆篝火,从马上取下御寒的毯子,准备在此地将就一宿。老吴将牛肉干和酒囊递给了邵曦,让他也垫垫肚子。

    邵曦接过酒囊说道:“老吴,进了中原我这名字可能会被盯上,是不是应该取个化名?”

    老吴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那你打算取个怎样的化名?”

    “就叫邵曦好了。”邵曦觉得这样就不用老是提醒自己是风玉言了,太费脑子。

    “嗯,这样也好,你看着办吧。”老吴没多说什么。

    邵曦的牛肉干刚塞到嘴里,还没嚼上几口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嘈杂的马蹄声。借着月光看去,估摸着有二十几骑,正朝着自己和老吴的方向快速而来。

    “这个时候还有马队,估计我们两个是遇到麻烦了。”

    老吴是个老江湖,对江湖上的很多事都非常了解,对江湖人的活动规律也很清楚。在这边塞之地,入夜后还有马队活动,不是有紧急的事,那就是喜欢在夜里袭击歇脚商队的马匪。如果真的是马匪,估计会“搂草打兔子”连他们二人也不放过。

    果然,老吴猜的没错。那一行人行至面前时,看打扮的确是一群拦截商队打劫财物的马匪,从马匹和兵器上来看应该都是中原人。为首的是两匹马,其中一匹马上还绑着一个女人,那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估摸着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马上绑着女子的那个人,看上去鱼眼暴腮,整个脑袋的形状就像个梨子,嘴角耷拉着稀稀拉拉的两撇胡子,丑的也算极具特色。腰中挂着一把长刀,还散着血腥味。

    而另一人却恰恰相反,看起来二十上下,长得剑眉星目、相貌端正、身材魁梧,看上去倒是与“马匪”二字极不相称。此人手中提着一杆寒光闪闪的长枪,倒像是不俗之物。

    老吴见此情景,急忙上前主动打招呼。

    “原来是合字(道上)的朋友,大家都是合吾(江湖同道),在下同这芽儿(小伙子)路过此处,领个甲(烤个火),打个尖儿(吃口东西),朋友可否踩宽着点儿(抬抬手放一马)。”说着,老吴抱拳拱了拱手。

    老吴这个拳抱的是有讲究的,右手五湖,左手四海,左手大拇指要藏于右手拳后,不然对方会觉得你自认为大,不尊重他。

    “呦!原来是个老合(贼匪),这大浑天儿的(大晚上的),在这儿打尖儿?莫不是想上线开扒(在这一带作案)?我石金堂在野狼坡这一带安窑立柜(建立山头),你们招子(眼睛)最好放亮点儿。”那个梨子头高声道。

    “不敢,不敢!瓢把子(首领)说的是。我等只是借个道,怎敢在线上朋友(地头蛇)的莲花子里(碗里)争姜片(肉)吃。”

    老吴一听对方是个匪首,立马躬身向前,将左手举过右肩竖起大拇指,是以对方为大,以示尊敬。

    “报个万儿吧(报个姓氏吧)。”

    “在下烧干锅(胡)万儿。”

    “原来是胡掌柜,既然说了借道,那就挂个居米子吧(那就孝敬点银子吧)。”

    老吴闻听此言,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铤子双手奉上。

    那石金堂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懒洋洋的说道:“两个跨风子(骑马)的借道就拿这么点儿?不过看在今日新到手个豆儿(姑娘),还是个子孙窑(良家女子),晚上回去能好好享受享受的份儿上,把你们手里那两匹风子献上来就算了。”

    说完,石金堂就示意自己的手下过来拉邵曦和老吴的马匹。

    邵曦本来听着二人在那儿云山雾罩的就没听懂,看着老吴盘道(套话)盘出去一铤银子,这会儿又见对方过来人要拉走自己的马,那可就老大的不愿意了。

    “慢着!不会好好说话就算了,要是不会好好办事的话就赶快离开,别以为人多你就是老大。”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邵曦的这句话吓得老吴身上一哆嗦。

    “呦呵!这芽儿原来还是个空子(不懂江湖事的菜鸟),这是想对个盘(动手)?”

    说完,石金堂转头向为首的另一个人说道:“并肩子(朋友),你不是说要靠窑(投靠)吗?把他们清了(杀了),给这个小子摘了瓢(砍了头),就算你纳了投名状(杀人以表达诚意)了。”

    老吴一听这是要动手,也顾不上跟对方再掰些黑话,急忙上前说道:“各位爷切莫动气,这只是个孩子不懂事。我们爷俩这是要阳埝(去南面),没有这两匹马确实是不行,还望您各位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方便?你们方便了,老子我就不方便了。丁裕安,动手。”

    那另一个为首称作丁裕安的人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翻身下马走到邵曦面前,手中持枪抱拳道:“在下丁裕安,劝兄弟还是将马匹交出来,大家都方便。否则,在下只能得罪了。”

    邵曦上下打量了一眼丁裕安,抱拳回礼道:“在下邵曦,看兄弟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怎么也会做这打家劫舍之事?”

    丁裕安面露愧色、欲言又止。片刻后,似乎下了决心一般将长枪一挺,口中道了句“得罪了!”

    只见一道湛蓝色的枪芒乍现,脱枪而出,直奔邵曦的胸前袭来。邵曦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冷冷的寒意,可想这一枪若是打在身上,必是穿胸而过,立时丧命!

    “哦?三品?”邵曦低声惊叹的刹那间翠羽剑也已出鞘。随着宝剑的出鞘,一道翠青色的剑气迎着对面的枪芒离剑飞出。

    对面的丁裕安看到邵曦手中的翠羽剑和那道迎面飞来的剑气,心中也是暗吃一惊。看得出对方手中之剑绝不是寻常之物,比起他手里这杆枪不知要强上多少倍,而飞来的那道剑气中夹带着浑厚的元气,似乎比他的枪芒还要凌厉数倍。

    就在二人心中感叹着对方实力的同时,两道化形的元气已然碰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丁裕安的枪芒瞬间被邵曦的剑气完全化解,而剑气却并未消失,夹着强烈的余劲继续朝着丁裕安飞去。

    丁裕安眼见着邵曦连消带打,仅用一剑化解了自己攻势的同时还发起了反击,此时再想还击或是躲闪都已经来不及,于是连忙凝聚体内元气使其外放,在体外形成一道气盾。他虽然不确定自己的气盾能不能接得住邵曦这一剑,但此时已别无选择。

    砰……

    丁裕安的气盾立时消失,他整个人的身体也向后滑出了一丈有余,但却并未受到丝毫损伤,这使他在心中暗暗惊叹。能在一剑之间完成防守和反击的同时,还将剑气的劲道拿捏得如此恰当,做到只破敌而不伤人,着实让他感到佩服。

    只一剑,邵曦就只用了一剑便让丁裕安放弃了再与他交手的念头。这是邵曦自修武以来第一次与人正式交手,虽然在平日里的修炼他已将元气的凝聚、化意、外放、破体都练习过无数次,但真正的用于对敌还是第一次,而且看起来效果似乎非常不错。这让他感到兴奋不已。

    丁裕安收起身形,再次向邵曦抱拳道:“我输了!难怪少侠刚刚能如此自信,想不到你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小,竟有着如此深厚的功力。在下甘拜下风,心服口服。”

    邵曦已将剑收入鞘中,这么漂亮的宝剑他可舍不得让别人多看一眼。笑着对丁裕安说道:“我也想不到你的枪法已修炼至三品之阶,凭你的实力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做马匪之人,实在让人觉得可惜。”

    丁裕安闻言再次面露羞愧之色,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是有着一些难言之隐,但却并未做过多解释。

    这会儿的老吴已经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虽然这九年多来他一直在指导邵曦修炼武功,但他除了在身法方面有实践经验之外,在对敌方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把邵曦教成了一副什么德行。眼下看到双方在对了一招之后便不再打了,连忙跑上前来和起了稀泥。

    “你们两个都是少年英雄,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也是英雄识英雄,英雄惜英雄啊!”

    邵曦心说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刚才的那股怂劲儿跑哪去了?

    噗通……

    正在几人说话之间,石金堂马上的那个女子已被甩在了地上。只见石金堂从马上跳了下来,腆着肚子走到丁裕安身旁。

    “丁裕安,你是怎么回事?我是让你杀了他们,可不是让你站在这里和他们攀交情。”石金堂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

    丁裕安躬身道:“对不住,大当家的,我不是他的对手。”

    “废物!当初看你可怜才收留你,连个老头子和小崽子都搞不妥,我留你何用?”

    “要不你自己来试试?”邵曦正一脸坏笑的朝他勾着手指。

    “……”

    ————————————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引自《别离》唐·陆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