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嬴成蟜的战马知道它主人的手颤抖的多剧烈。

    那因紧张而痉挛的手指挠的战马舒服不已。

    但另一只仅仅攥着马鬃的手却让它有些吃痛,不由得甩了甩头,发出嘹亮的鸣叫:

    “吁~~~”

    将军独立、战马咆哮。

    看着嬴成蟜孤独却挺拔的背影,杨虎目露钦佩:

    “果真先王之子也。”

    “纵未为王,却也有王的威仪!”

    就连卦夫等家兵都骄傲于家主的勇气。

    高昂着头颅策马对乱军形成了松散的包围圈,以口口相传的方式将嬴成蟜的话传遍全军:

    “本将,大秦庄襄王次子、大秦长安君、大秦东征军主将、嬴成蟜!”

    “诸位将士有何不满,大可直言!”

    大秦庄襄王次子!

    大秦长安君!

    大秦东征军主将!

    这三个名头无论哪个单拎出来都足够让普通人心生敬畏。

    嬴成蟜单人独对七万乱军固然危险,却让乱军们感受到嬴成蟜还信任着他们。

    嬴成蟜认为他们是受了委屈才来上访的,而不是认为他们在叛乱!

    这让大部分乱军都不再担心被事后清算,心中的提防和战意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甚至有不少被裹挟的乱军竟拱手高呼:

    “我等,拜见将军!”

    恸夫很清楚他们鼓噪的时间太短,绝大多数普通士卒对嬴成蟜的恨意还没那么浓,他们很可能在战场之上倒戈。

    但恸夫也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

    因为恸夫很清楚,樊将军只是需要大军乱起来,以便于日后对朝廷有个交代而已。

    深深的吸了口气,恸夫爆发出决绝的怒吼:

    “杀主将!归家去!”

    他知道他此去必死无疑,但为了家人,死也值得!

    恸夫身后,三百余名与他怀揣着相同目的的死士同时发出了此生最后的声音:

    “杀主将!归家去!”

    撇见一支小股部队向着自己冲杀而来,嬴成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嬴成蟜很清楚,七万余乱军愿意老老实实听他说话,唯一的倚仗就是‘主将’这面大旗。

    若是让士卒们发现这面大旗其实懦弱不已、脆弱不堪,那冲杀而来的可就不只是三百余人那么简单了!

    被这些人抵近是死。

    被大军发现了自己的色厉内荏,死的更惨!

    所以嬴成蟜视恸夫等人的冲锋如无物,继续朗声而呼:

    “诸位袍泽在军中受了许多委屈,本将知道。”

    “本将都知道!”

    “而这一切,皆是副将樊於期架空本将所为!”

    “杨虎,带罪将樊於期!”

    听得嬴成蟜呼喊,杨虎赶忙拎起樊於期的尸首快马奔至嬴成蟜身侧,低声劝说:

    “将军,敌军来袭!”

    “先行撤退吧!”

    嬴成蟜摇了摇头:“莫要多说,将樊於期的尸首挑起来!”

    没时间多劝,见嬴成蟜态度坚定,杨虎直接用长枪洞穿了樊於期的胸膛,将樊於期高高挑起,高声大喝:

    “樊於期之尸在此!”

    谭明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策马上前几步,失声惊呼:“樊将军?”

    “樊将军怎的死了!”

    谭明无法理解,今夜的剧本不是借兵变之手杀死嬴成蟜吗?

    怎么樊於期先死了?

    樊於期死了,那他谭明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谭明愣住了,八夫却没愣住。

    在看到恸夫等人杀奔嬴成蟜的第一时间,八夫就断声下令:

    “取弓,搭箭!”

    此刻已有五百余名士卒因为各种理由聚集在八夫身边。

    听得命令,三百余名步卒赶忙站在外围挡住了他人的视线。

    百余名弓手则是迅速取下背后长弓,搭上箭矢。

    八夫也举起长弓,略略估算了一下距离和风向后沉声开口:

    “左前方五十丈,射!”

    一声令下,弓若霹雳弦惊。

    百余枚青铜箭矢向着恸夫的方向飙射而出!

    弓弦炸响之音惊醒了怀疑人生的谭明。

    看着抛飞而出的箭矢,谭明突然感觉轻松了起来。

    嬴成蟜能杀樊於期已经超出了谭明的预料之外。

    谭明不认为嬴成蟜能一边埋伏樊於期、一边在军中藏匿百名弓手。

    既然在乱军之中有百枚箭矢向着恸夫射去,那显然是有其他将领已经做出了决断。

    放弃原计划,投奔嬴成蟜!

    虽然没了预期的收益,却至少可以及时止损。

    想通其中关窍,谭明断声喝令:“射杀恸夫!”

    家兵不敢置信的追问:“家主,您说什么?”

    谭明怒喝:“听不懂吗?射杀恸夫,快!”

    家兵们终于确认了谭明的想法,即便无法理解谭明为何下达这种命令,却还是第一时间传令谭明所部。

    片刻后,更为激烈的弓弦声骤起,五百余枚青铜弩箭冲天而飞!

    “恸夫,小心!”

    一枚皮盾突然出现在头顶,紧接着恸夫就听见了密集的撞击声。

    更看到自己的袍泽被箭矢洞穿了脑壳,重重倒在地上!

    恸夫下意识的看向前方,只看到了嬴成蟜那沉稳的身影,却没看到任何一名弓弩手。

    不敢置信的转头看向身后,恸夫就看到五百余枚反射着皎皎月光的弩矢飙射而来!

    恸夫惊声大喝:“小心身后!”

    死士们赶紧举起手中皮盾,或是举起袍泽的尸首挡在自己身后。

    八夫撇了眼谭明的方向,目光便重回战场,继续喝令:“再放!”

    谭明没有理会八夫的方向,只是双眼紧紧盯着恸夫,怒声喝令:“再放!”

    又一轮箭矢飙射而出。

    但这一次的箭矢却不仅仅只有六百余枚,而是高达三千余枚!

    很显然,在谭明想通了之后,其他原本听令于樊於期的将领也纷纷倒戈。

    他们想要摆脱嫌疑,消灭证据,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带给了恸夫深深的绝望。

    就凭他们手中的小皮盾,怎么可能挡的住三千余枚箭矢的密集攒射?

    恸夫只能发出绝望的怒吼:

    “尔等若背信弃义,必死无葬身之地!”

    怒吼之音还回荡在空中,却已有十余枚箭矢贯穿了恸夫的身体。

    被箭矢的力道重重推到地上,恸夫咳出一口鲜血,双眼无神的看着夜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声音:

    “我等可以死,尔等却莫要忘了对我等的承诺。”

    “若苛待我等家眷,我等做鬼也不会放过尔等!!!”

    三千余名弓弩手毫不吝啬箭矢,也不在意恸夫等死士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们只是机械的一次又一次射出手中箭矢。

    片刻之后,这世间就再也找不到恸夫的痕迹,只有恸夫躺倒的地方残留着一套甲胄、一柄长枪、一枚破盾,和一摊烂肉!

    直至此刻,嬴成蟜才终于肃声开口:“若众将士心有不满,大可直言,本将为诸位做主!”

    “但若有心怀不轨之辈犯上作乱,斩立决!”

    这一次,不只卦夫,八夫、谭明等人纷纷开口高呼:“若众将士心有不满,大可直言,将军为诸位做主!”

    “但若有心怀不轨之辈犯上作乱,斩立决!”

    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吼声,士卒们迷茫了。

    刚刚四面八方传来的不还都是要杀主将的号子吗?

    怎么真正动手的就只有那几百号人?

    而当那几百号人死光了,身边袍泽们的立场就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军中大多数袍泽究竟是忠于主将的,还是想杀主将的?

    迷茫归迷茫,但既然‘大部分’袍泽都这么喊了,士卒们也就赶忙拱手高呼:“我等,遵命!”

    乱军之中,蒲鶮也在拱手高呼。

    放下双手后,蒲鶮的眉头紧紧皱起:“果然失败了。”

    “樊於期就是这么完成恩主所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