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颇感诧异。

    韩夫人是怎么知道嬴政加冠之际会有大变故的?

    嬴成蟜不由得发问:“母妃何出此言?”

    韩夫人耐心解释:“华阳太后基本不会插手前朝政务,但每一次插手都必将改变前朝局势。”

    “若只是昌文君想要变更职位,此事由昌文君、昌平君二人出面便可。”

    “华阳太后亲自出面便意味着此事对华阳太后而言极重要,不容有失!”

    “廷尉的权利极大,奉常的权利看似极小。”

    “但权利从来都不论大小而是要看用在什么地方。”

    “在未来一段时间,奉常能起决定作用之处便是王上加冠之祭。”

    “与此同时,王又令你任宗正丞、拉拢宗室支持。”

    “此二事同时发生,难免是王上和太后已经预见到加冠之际会有变数。”

    “华阳太后希望能护佑王上,而王上则是希望他若崩,你能引领宗室收拾乱局!”

    秦孝文王亲政三天后去世,庄襄王亲政三年后去世。

    祖、父皆如此,很难让人不去思考嬴政会否也面临相同的危局。

    韩夫人语气复杂的说:“明岁正朔王上头顶所加者难言究竟是冠冕还是斧钺。”

    “亲政而亡之秦王,何其多也!”

    听完韩夫人的话,嬴成蟜默然。

    韩夫人都能分析出来的事,嬴政不可能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茫然。

    所以,嬴政又在瞒着他?

    王兄何时才能不把自己视作稚童!

    嬴成蟜沉声开口:“母妃,儿亦会助王兄一臂之力。”

    韩夫人目光复杂的看着嬴成蟜:“你可以一直留在咸阳城等待时机。”

    “王上与太后都不会明令你往雍都。”

    嬴成蟜肃声道:“若王兄加冠之际果真有变,来者定不会仅将王兄当做目标。”

    “为大秦,为王兄,亦为儿自己,儿都当主动筹谋,而不是希冀于谋害王兄之徒平白将王位赠与儿!”

    “大位之争从无无辜,退让只会带来死亡,唯有斗争方能生存!”

    嬴成蟜很清楚,嫪毐不会放过他。

    与其留守咸阳城坐以待毙,不如与嬴政合力斩断嫪毐一切翻盘的可能,将其钉死在雍都!

    而且嬴成蟜也很清楚,情感向来都是双向的,单方面付出的感情即便再深刻也难以长久维系。

    嬴政在为他考虑,嬴成蟜同时也需要为嬴政考虑。

    否则兄弟情义终将被一处处难关、一天天时间所尽数磨灭!

    嬴成蟜面露笑容:“王兄不畏死,儿怎能落于王兄之后?”

    “论胆气,韩夫人之子不会弱于王太后之子!”

    韩夫人心中轻叹。

    她一直都希望嬴成蟜能轻松快乐的过完这一生。

    但自从夏太后离世,这看似寻常的梦想却成了奢望。

    或许正如嬴成蟜所说的那样吧。

    唯有斗争方能生存,一味的退让和妥协换来的唯有灭亡!

    韩夫人温声开口:“放心的去吧,家中一切自有母妃照料。”

    嬴成蟜拱手一礼:“拜谢母妃!”

    韩夫人的笑容愈发温柔:“我会择姿容貌美之女充入你院中。”

    “若是有暇便记得宠幸一二,早些诞下子嗣。”

    嬴成蟜:……

    出征前还只是催婚,现在直接升级成催生了?

    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时,书房外传来韩柔的声音:

    “主上、少主,相邦求见。”

    嬴成蟜微微皱起眉头:“他怎会深夜前来?”

    韩夫人心思急转间,温声开口:“应该不会是坏事。”

    “王上此番已经表明了他对你的态度。”

    “除非吕相能说服王上改变心思或是甘愿表露出权臣之意明抗王令,否则他只能选择接受伱的存在。”

    “去吧,去看看吕相究竟意欲何为。”

    嬴成蟜宽心了不少,起身拱手:“母妃早些休息,儿告退。”

    目送嬴成蟜走到书房门口,韩夫人终究忍不住开口叮嘱:“王上已在准备后事,足以说明此战凶险。”

    “若儿果真决意参与其中,也当早些……准备后事。”

    嬴成蟜没有回头,他不敢看此刻韩夫人脸上的表情,只能背对韩夫人笑着回应:

    “母妃且宽心,儿还想侍奉您颐养天年呢。”

    话落,嬴成蟜一步迈出书房,阔步走向门房。

    雪越发的大了。

    身穿黑底红纹大麾的吕不韦站在长安君府门外,身上和发须已经积了一层薄雪,颇有孤独凄凉之景。

    离着老远,嬴成蟜就拱手一礼:

    “长安君公子成蟜,拜见吕相!”

    吕不韦也目光复杂的拱手还礼:

    “相邦不韦,见过长安君。”

    嬴成蟜右手一引:“外面风雪太大,相邦里面请。”

    双方没什么交情,更是纯粹的政敌,甚至几个时辰之前还在以命相搏。

    所以刚于正堂分宾主落座,嬴成蟜就直接发问:“不知吕相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吕不韦拱手一礼:“本相意欲促成秦赵联姻,望能得长安君支持。”

    嬴成蟜笑而摇头:“此事吕相当与王兄商议。”

    “两国联姻事关重大,本君有何话语权?”

    吕不韦看向嬴成蟜:“长安君自然有权言说此事。”

    “本相意欲促成长安君与赵王偃之嫡幼女结秦赵之好。”

    嬴成蟜:???

    韩夫人刚催生,吕不韦就来催婚?

    你们怕不是商量好的吧!

    但韩夫人催生是好意,吕不韦催婚可就不一定了。

    嬴成蟜轻笑调侃:“本君背后本就有故韩宗室支持,如今吕相又意欲令本君与赵王之女婚配,令本君能得赵国宗室支持。”

    “本君从未想过吕相竟是支持本君之人。”

    “但本君不会对不起王兄!”

    吕不韦认真的解释:“长安君一战灭韩,天下震动。”

    “我大秦需要消弭各国对我大秦的提防警惕之心。”

    “除收买大臣、签订盟约之外,姻亲同样是必有之法。”

    见吕不韦无收回前言之意,嬴成蟜皱眉发问:“为何是本君?”

    “本君方才率军灭韩!”

    吕不韦耐心的回答:“正是因长安君方才率军灭韩,长安君与赵国联姻方才备显我大秦诚意。”

    “本相亦意欲促成王上迎娶楚王之女。”

    “待公子扶苏成丁,便促成公子扶苏与魏国联姻。”

    春秋时期,联姻的约束力很强。

    但在礼乐崩坏的现在,名分产生的约束力大大削弱,能产生约束力的从来都是人。

    很显然,赵王偃对自己的幼女很有信心,他相信自己的幼女可以俘获嬴成蟜的心。

    而吕不韦安抚赵国的方法就是给赵王偃一个俘获嬴成蟜的机会。

    嬴成蟜摇了摇头:“吕相未免过于异想天开。”

    “本君不同意联姻,王兄也不会同意联姻。”

    吕不韦声音加重了几分:“若不联姻,难安诸国之心!”

    嬴成蟜反问:“诸国不安心又能如何?”

    “难道天下诸国还能再发起一次五国伐秦吗?”

    吕不韦正声而问:“有何不可?”

    嬴成蟜一挥右手,断声道:“那就打!”

    “独战五国而已,我大秦又不是没有经验。”

    “我大秦国力昌盛,如今又得韩之疆域人口与存粮。”

    “若五国来伐,我大秦便回战五国,本君当身先士卒,逐灭五国!”

    吕不韦长叹一声:“本相所惧,便是如此啊!”

    “长安君可知我大秦逐灭五国的结果是什么?”

    嬴成蟜朗声开口:

    “我大秦当一统天下!”

    吕不韦却肃声而喝:

    “然一统天下之日,便是大秦将亡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