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车里,嬴成蟜又给了嬴政一个大拇指:“弟在雍城折腾了许久也只是做了些小事,大兄初抵雍城甚至尚未入城门就废了雍城县令。”

    “还是大兄霸气!”

    说话间,嬴成蟜已经熟门熟路的翻腾起了嬴政车驾内的抽屉。

    嬴政声音有些复杂的说:“名不正言不顺。”

    “弟无处置史仓之名,故而才束手束脚。”

    嬴政这番话是在教育嬴成蟜,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呢?

    故韩地新附、郑国渠即将完工,天下诸国仍因灭韩之事对大秦虎视眈眈,嬴政又要推行一项动摇大秦律法根基的新法。

    桩桩件件事务极多,吕不韦每天处理完奏章时夜色都已深沉,嬴政虽无理政之权,但边学边看边思考的他用脑量不比吕不韦少到哪儿去。

    国事如此之多、如此之重,他却不得不抛下咸阳事务赶来雍城,嬴政心中的宏图伟略更是无从施展。

    这何尝不是因为名分与大义对他的束缚?

    正感慨间,一枚柿饼递到了他面前。

    “来个柿饼?”嬴成蟜对嬴政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试过了,不凉!”

    嬴政接过柿饼尝了一口,不由得露出笑容:“很甜。”

    嬴成蟜理所当然的点头:“尚食令的宦者不知道在顶着多大压力挑果子,这柿饼能不甜吗?”

    “回头了大兄记得送我一些才好。”

    嬴政温声而笑:“应有之意。”

    认真吃完了一枚柿饼,嬴政转而发问:“据闻王弟强掠民女入宫陪侍。”

    “如今可有女子显怀?”

    “咳咳咳~”嬴成蟜被柿饼呛的连连咳嗽,一边咳嗽还一边反驳:“我不是~咳~我没有!别瞎说!”

    嬴政赶忙递来一爵水:“急什么?为兄又不是要治罪于你。”

    “弟便是果真强掠了民女,兄也会帮你处置好手尾。”

    “你早些诞下子嗣比什么都重要。”

    嬴成蟜喝了几口水后感觉好受了很多,无语的说:“大兄,伱可是秦王!”

    “听听你自己说的这是什么话?”

    “弟怎么可能行强掠民女之事!”

    “便是弟果真有心猿意马,弟府上姿容貌美的侍女也并不少。”

    嬴政很是失望:“竟又是污蔑吗?”

    寡人都想好待侄儿出世后送些什么礼物给他了。

    竟是空欢喜一场!

    嬴成蟜哭笑不得的说:“大兄你怎的好像还挺失望?”

    “若弟果真强掠了民女那才是大祸事好不好!”

    “朝中不知多少人视弟如眼中钉肉中刺呢,弟岂能再给他们以把柄?”

    嬴政微微皱眉:“你莫要管这些事。”

    “朝中若有抨击之言,兄与祖母皆会为王弟驳斥之。”

    “弟若遇见心仪的女子便带回府上,早些生子比什么都重要!”

    嬴成蟜微怔,旋即摇了摇头:“再等等吧,弟才十七岁,不急。”

    二世为人,嬴成蟜都没当过父亲。

    嬴成蟜不知道该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父亲。

    但嬴成蟜知道,他至少不应该让自己的孩子出生于一个混乱、危险而不安的环境。

    嬴成蟜更不希望他的孩子成为他的软肋,为他人所持以威胁他改变自己的人生选择!

    嬴政声音加重:“什么叫才十七岁?你都十七岁了!”

    嬴成蟜点头赔笑一顿敷衍,旋即迅速转移话题:“弟已运入城中八百零七名兵丁,连同弟的家兵百人皆可为大兄所用。”

    嬴政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王弟竟已运入如此之多的兵力!”

    嬴成蟜笑而颔首:“弟错估了王太后的反应。”

    “虽然嫪毐暴怒,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且蛰伏的更深了。”

    “趁此机会,弟向城内运输了大量兵力,如今皆藏于宗庙祭坑下的土层里,随时可为大兄而战!”

    嬴政不禁咂舌:“王弟太过大胆了!”

    在敌人的眼皮子地下运入八百余精兵,这已经很胆大了。

    又在祭祖的祭坑下面挖来挖去,嬴政都不知道说嬴成蟜些什么了。

    你就一点都不怕先祖降罪吗!

    嬴政心中满是后怕,以不容拒绝的语气断声喝令:“公子成蟜!”

    “休要再行如此犯险之举!”

    嬴成蟜笑呵呵的点头:“弟明白。”

    “大兄已至,弟便无忧矣,接下来弟便听从王兄号令了。”

    嬴政满意颔首:“这还差不多。”

    “你于密信中言称行事过激触怒了嫪毐,你甚至无法判断嫪毐接下来是会忍下愤怒还是不顾一切的对你发难。”

    “你究竟做了何事,方才令嫪毐愤怒如此?”

    嬴成蟜双手一摊:“弟令兵丁挖掘地道潜入大郑宫,一把火把大郑宫给烧成了火海!”

    “嫪毐岂能不怒!”

    “弟还借此证明了即便是在嫪毐的眼皮子底下弟依旧能视嫪毐的防卫如无物。”

    “今日弟能烧了大郑宫,明日弟就能趁他熟睡杀了他!”

    “嫪毐岂能不惧!”

    嬴成蟜说的有理有据、理直气壮。

    但在嬴政看来,还不够。

    远远不够!

    不过是家宅被敌人攻入,敌人又纵火焚了家宅而已。

    这才多大点事啊!

    别说是对于一名合格的政治生物而言了,哪怕是一名半成品的政治生物都不可能因为这芝麻大的小事就愤怒到失去理智。

    嫪毐怎会因此就被激怒到不顾一切的想要杀死嬴成蟜?

    嬴成蟜又怎会因此就觉得嫪毐会不顾一切的杀死自己?

    见嬴政目露沉凝,嬴成蟜语气虚了几分:“大兄动怒了?”

    “兄莫要因此怪罪于弟啊!”嬴成蟜一脸愤愤:“是嫪毐他先令人将洒了桐油的草垛扔进雍受寝,意欲纵火烧弟,逼出弟的兵丁。”

    “嫪毐都把火烧到弟的头顶上了,弟岂能不反击?”

    “弟也知道这可能会波及王太后,但弟也是没办法嘛!”

    “但大兄且放心,弟当夜就去大郑宫打探了消息,王太后毫发无损,你就放心吧!”

    嬴政沉声发问:“你的人看到那两个孩子了!”

    嬴政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疑问,只有浓浓的笃定,一句话直接打断了嬴成蟜的表演。

    嬴成蟜:(Д)

    大哥,我知道你知道这件事,我甚至知道你知道我知道这件事。

    但你真的要就这么随便的挑明吗?

    多敏感的事啊!

    看着嬴成蟜震惊的表情,嬴政反问:“你已知此事,却想瞒着为兄?”

    嬴成蟜有些尴尬的说:“此事太过敏感。”

    “且弟尚不能确定那两个孩子是谁的子嗣,若是说了难免大兄多想。”

    嬴政淡声道:“兄早已在大郑宫内埋下了侯者,大郑宫之事兄知道的比你更多。”

    “弟若果真不能确定那两个孩子谁的子嗣。”

    “那么兄可以告诉你,那两个孩子是母后的,他们的父亲就是南宫宦丞,嫪毐!”

    嬴成蟜:{{|└(>0<)┘|}}

    大兄,你就不能让我装作不知道吗!

    嬴政抬眸看向嬴成蟜:“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总结问题。”

    “这是弟幼年时曾告诉为兄如何面对问题的思路。”

    “而今弟在发现问题之后却为何连面对问题都做不到?”

    “是忘记了,还是不想做!”

    嬴政一连串的直球让嬴成蟜避无可避。

    轻声一叹,嬴成蟜坐直了身子:“弟已令发现此事的士兵严格保密。”

    “此事弟麾下仅七人得知,皆是弟深信之人,兄无须忧虑此事外泄。”

    嬴政随意而笃定的说:“为兄从来都没想过隐藏此事。”

    “待兄加冠亲政,兄会令太史将这些事原原本本的记录在我大秦史册之中,交由后人观之!”

    “以先王为鉴,亦以寡人为鉴!”

    “是弟一直对此事遮遮掩掩,告诉兄,何故?”

    嬴成蟜双眼迎向了嬴政的目光:“无论他们的父亲是谁,他们都是王太后之子。”

    “是你的同产之弟!”

    “而我,也是你的同产之弟!”

    嬴政的目光无比复杂:“你在怕?”

    嬴成蟜轻声一叹:“很难不怕。”

    嬴政打了明牌,嬴成蟜也不再遮掩。

    如果这种事出现在东汉以后的朝代,嬴成蟜都不会因此心生畏惧,甚至都不会在意此事。

    嬴政和嬴成蟜是同一位父亲所出,这是真真正正的亲兄弟。

    嬴政和那两个孩子只是同一位母亲所出,哪能算作兄弟?

    嬴政想杀那两个孩子?

    杀就杀呗,关我屁事!

    但这里是大秦!

    是允许女子携子改嫁的大秦!

    是《秦律》中将同父异母者和同母异父者皆视作‘同产’,位列三族之内的秦国时期!

    大秦对于同母异父兄弟的认可度一点都不弱于同父异母的兄弟。

    若历史还能按原有的轨迹发展,直至秦王政二十六年十二月三日大秦才会新增一条秦律:禁毋敢谓母之后夫叚(假)父,不同父者,毋敢相仁(认)为兄、姊、弟。

    即禁止称呼继父为后爸,非同父所生者不能承认对方兄弟姐妹的身份。

    直至大秦一统天下的同年,大秦才通过法律的形式彻底废除了同母异父者之间的亲缘关系和法律联系。

    而在这条律法颁布之前的现在,嬴成蟜和那两个婴孩无论在法律意义上还是在社会观念上与嬴政的关系都是一致的,区别只在于那两个婴孩不能继承庄襄王的遗产而已!

    嬴成蟜怎能不怕?

    嬴政愤怒的质问:“你在怕寡人?!”

    “你以为寡人会害你?!”

    嬴成蟜低垂头颅:“我怕他们的血染红了你的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