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熊启便笑了笑:“长安君此奏甚重!”

    “然长安君非谒者,亦非卫尉、郎中令,无接四方臣民奏报的权责。”

    “故而长安君还是先将此事撰为奏疏,上奏朝中再行朝议为善。”

    “否则,长安君便是在犯逾矩之罪!”

    为什么熊侠在立下功勋之后甘愿平调为谒者?

    因为卫尉掌吏民上书,郎中令掌臣民奏章,而郎中令的直属下级谒者则是对臣民奏章直接负责。

    卫尉与郎中令,便是非三公九卿等享有直奏劝的臣民能够在明面上奏禀嬴政的唯二渠道。

    在眼下这个关键点,卫尉、郎中令皆空悬,谒者这种秩仅六百石的小官却能发挥出重要的作用!

    而接下来,熊启还准备将卫尉、郎中令和七十个谒者官位尽数握在手中,以此在嬴政接收臣民奏报的渠道之上蒙上一层纱网。

    一层滤除不利于楚系外戚消息的纱网!

    但这层纱网能不能管用,还要看嬴政和朝臣们是否愿意配合。

    所以熊启不仅仅是不希望嬴成蟜岔开话题,更不希望嬴成蟜带头坏了规矩。

    可嬴成蟜何曾在意过规矩?

    嬴成蟜震惊的反问:“那可是郑国!”

    “主持修渠西引泾水东注洛水的郑国!”

    “于郑国麾下,常年拥徭役十万以上,农闲无战之际徭役可达五十万!”

    嬴成蟜肃声喝问:“若此人于我大秦不备之际突然率徭役发难,我大秦如何应对?”

    “足足五十万可战壮丁被一名他国间谍握在手中,这是何等可怖之事!”

    “而今,昌平君却在与本君考究应该如何上奏此事?”

    此事确实事关重大。

    如果再有一城的县令、武库令愿意给郑国提供兵器粮草,那郑国将于大秦内部组织起一批足以覆灭大秦的大军!

    嬴政的表情已经严肃了起来。

    熊启却是沉声道:“本君当然惊讶!更是惊怒!”

    “然,长安君所为不合法!”

    “相较于一名间谍,律法方才是我大秦根基。”

    “长安君当先撰奏章转呈谒者!”

    熊启满是压迫感的双眸死死盯着嬴成蟜。

    数息之后,嬴成蟜轻轻颔首:“倒是本君欠考虑了。”

    熊启面露轻笑。

    朝廷运转自有规则,在双方都不愿掀桌子的情况下,莫说你是长安君,就算你是嬴政也得守规矩!

    熊启以为嬴成蟜退让了。

    但嬴成蟜却是肃然拱手:“臣请加谒者之职。”

    嬴政毫不犹豫道:“准!”

    规矩?

    我们定的规矩才叫规矩!

    嬴成蟜直接从袖中掏出刀笔刻下几个字,然后笑而看向熊启:

    “昌平君,本君将奏章交给了本君,本君现在可否转呈本君的奏章了?”

    熊启:!!!

    兄弟二人这一唱一和给熊启看傻了。

    你们这是纯纯的玩赖啊!

    而且哪个正常人会代自己上传自己的奏章!

    但无论嬴成蟜是怎么操作的,他现在就是已经符合了规则。

    熊启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冷声开口:“自然可以。”

    嬴成蟜板板正正的拱手再礼:“臣接长安君奏曰:郑国,间也!”

    刻字太慢,短短时间内嬴成蟜也就只能刻下这四个字。

    嬴政肃然发问:“长安君言称郑国乃是韩间?”

    “郑国怎会是韩间!”

    嬴成蟜对嬴政讲述过他计划的大方向。

    但嬴政并不希冀于嬴成蟜能帮他破局,也认为有张让等人臂助,嬴成蟜至少不会坏了大事,所以嬴政并未关注嬴成蟜的计划细节。

    而今嬴成蟜一出手就让嬴政也迷糊了。

    郑国可以说是当世最顶尖的水利工程师,入秦十年间兢兢业业、呕心沥血。

    且以郑国的身份,他根本获取不到大秦的关键情报,就算有心窃取机密也没那个机会。

    现在伱却说他是间谍?

    他图啥?

    一时间,嬴政有些分不清究竟郑国真的是间谍,还是嬴成蟜在诬陷郑国!

    嬴成蟜解释道:“郑国入秦,乃是韩桓惠王之策。”

    “韩桓惠王使郑国入秦,便是为游说王上与吕不韦从仲山修渠引泾水向西到瓠口作为渠口,以此渠引泾水东注北洛水。”

    “此渠全长六百余里,可灌田四万余顷!”

    熊启摇了摇头:“此举可令我关中为沃野,天灾亦无惧!”

    “既然如此,郑国又怎么可能会为韩间?”

    “长安君还是莫要再耽搁时间了。”

    即便熊启再怎么过分,也不敢让嬴政大晚上还等在广场看他们争权夺利。

    太阳落山之际便是这第一轮攻势落幕之时,熊启很迫切的希望能争取到更多的权利。

    且最重要的诉求熊启可还没说呢,他的相邦之位还没捞到手呢!

    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嬴成蟜沉声道:“但王上与诸位臣工应该都知道修筑此渠需要耗费多少人力。”

    “自开修此渠至今,我大秦能够用于对外战争的兵力相较于修渠之前何止少了五成?”

    “我大秦历代先王皆励精图治,大秦国力蒸蒸日上,屡屡对外开疆扩土。”

    “韩国为秦之邻国,怎能心中无惧?”

    “然无人可以阻挡大秦东进的脚步!”

    “正因如此,韩桓惠王方才派遣郑国入秦。”

    “其目的便是在削弱我大秦国力,令我大秦在近些年间无力对外征伐!”

    听闻此言,不少朝臣为之咂舌。

    “郑国竟是间谍?本官与郑国多有接触,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其他图谋!”

    “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我大秦竟然每年将三成国力、半数壮丁交于一名间谍调遣?”

    近十年间,郑国隐于权力之外,但郑国执掌的国力却半点不少。

    如此位卑权重之人竟然是他国间谍?!!

    朝臣们现在心中唯有庆幸。

    庆幸于郑国只是在安安稳稳的修水渠!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唯有熊侠失笑:“韩桓惠王此举便是为了阻我大秦十年?”

    “以区区十年时间换取关中地为沃野,何乐而不为啊!”

    “且那韩桓惠王更是为此将一水工大才赠与我大秦。”

    “若天下间谍皆如此,我大秦当多多益善!”

    熊启怒喝:“熊谒者,住口!”

    “此等蒙骗君上之人皆当罪之,怎能多入秦土?”

    郑国渠从黔首角度来看,没什么毛病。

    郑国是不是间谍根本没所谓!

    但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问题可就大了!

    里通外国、欺君、为间,单单这三点就够郑国死三次了。

    至于是否要赦免郑国?

    那是唯有秦王才能做的决定,其他人只有谏议权而已。

    感受到熊启的怒火,熊侠赶忙拱手:“臣失言,求王上治罪!”

    嬴政根本没搭理熊启,只是沉声发问:“可有证据?”

    嬴成蟜拱手道:“王上可传召韩安询问此事。”

    “兄亦可翻找故韩王文书,其中亦有郑国与韩王的书信。”

    见嬴成蟜说的如此笃定,嬴政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郑国真的是间谍!

    嬴政当即喝令:“传寡人令!”

    “速传郑国、韩安入朝问对!”

    “速翻找故韩文书,找初韩桓惠王与郑国的往来书信!”

    蒙恬当即拱手:“唯!”

    嬴政慨然道:“未曾想,郑国竟会是韩间。”

    “寡人竟被郑国所骗!”

    嬴成蟜温声道:“只因王上目光长远,能观数十年后之天下。”

    “而韩桓惠王却仅仅只是着眼于眼下十年间的秦韩!”

    熊启更是笑道:“但即便韩桓惠王使间拖延我大秦国力,我大秦长安君依旧率军灭亡韩国。”

    “臣为大秦贺!为大王贺!”

    一众也纷纷拱手:“臣为大王贺!”

    呼喝过后,熊启温声开口:“长安君请先归位。”

    “今日合该将我大秦朝堂之事梳理清楚,如此才能便于王上治理大秦。”

    嬴成蟜略略颔首:“昌平君所言甚是。”

    “本君听了许久,听到了太多违法乱纪之举,看到一名名曾经的大秦肱骨被戳穿伪装,显露原型。”

    “本君有一惑,请昌平君解之!”

    熊启心有不耐,却还是压着性子颔首:“长安君大可直言。”

    嬴成蟜沉声发问:“今日究竟还有多少封弹劾朝臣的奏章?”

    熊启看向熊侠等人。

    一名名分属楚系外戚和吕不韦臣属的谒者纷纷出列:“臣手中还有一百七十二封。”

    “臣处还有五十七封。”

    “臣仍需上奏……”

    嬴成蟜心算片刻后给出答案:“也就是说,八百六十二封弹劾奏疏?”

    “若本君没记错的话,今日已有二百五十余名臣子被查出违律之举,罢黜官职了吧?”

    “也就是说,单单今日一天,我大秦就揪出了千余只硕鼠!”

    嬴成蟜感慨长叹:“本君在得知郑国之事时就有感于我大秦朝堂绝非本君平日所见那般清明。”

    “可今日本君方才得知这朗朗乾坤之下,藏着多少奸佞之辈!”

    熊启眉头紧锁。

    他越来越不明白嬴成蟜到底意欲何为了。

    单单只是感慨朝政不清吗?

    怎么可能!

    以嬴成蟜的目光不可能看不出他们的核心点在于争夺权利。

    出于谨慎,熊启沉声道:“本君亦对今日之奏深感惊惧。”

    “也正因如此,我等才更需要尽快铲除朝中乱象!”

    嬴成蟜没理会熊启,而是转身看向一众朝臣,声线之中颇有些悲哀。

    “当朝三公统共有两位,王上不得不罢免一位。”

    “九位上卿王上不得不罢免四位。”

    “衮衮诸臣王上不得不罢免千余!”

    “看看这千余人吧,哪个不是身居要职?哪个不是朝廷栋梁?”

    “所行所为却愧对大秦!愧对大秦!愧对王上!”

    “还有你们!”嬴成蟜手指颤抖的指向所有还站着的朝臣:“虽然各个冠冕堂皇站在干岸上,你们就那么干净吗!”

    “本君知道,你们有的人比这千余人更奸恶!”

    “大秦当今之危不在他国、不在各地,而是就在这朝堂之上!”

    “就是在这蕲年宫!”

    “你们烂了,大秦各地就全烂了,我大秦江山迟早要亡,令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啊!”

    熊启沉声呵斥:“长安君此言太过了!”

    “朝中确实有诸多臣子违律,但大多数臣子依旧心向大秦!”

    “而我等今日之举,就是为了还大秦一片朗朗乾坤!”

    嬴成蟜快步走向熊侠,将熊侠身侧那装满奏章的竹筐举起:“昌平君,来对本君手中这一筐罪状言说此话。”

    “谒者收到的臣民奏章便有如此之多,更有郑国等他国间谍藏于朝中未曾被人得知。”

    “本君言说朝中已经烂了,果真过分吗?”

    “还是说昌平君以为这些罪状都是捏造而成?”

    “熊谒者!”嬴成蟜怒声道:“告诉昌平君,这些罪状是真是假!”

    熊侠能说什么?

    他只能无奈拱手:“一应罪状皆为真!”

    熊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嬴成蟜这是用熊启收集甚至于捏造的罪名、证据来打他。

    他无论承认还是否认最后都只能惹得一身骚!

    沉默之际,嬴政慨然而叹:“长安君所言,亦是寡人所想。”

    长身而起,嬴政缓步走下阶梯,走向一众朝臣:“祖宗江山交到寡人的手里,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寡人痛心疾首,寡人有罪于大秦!”

    “寡人愧对祖宗愧对天地,寡人恨不得罢免自己!”

    无论心中怎么想,所有朝臣齐齐拱手:“臣等有罪!”

    嬴政长叹:“有罪有罪有罪,寡人今日听到了太多有罪之言。”

    “可认罪有何用?”

    嬴成蟜轰然拱手:“王上,臣以为当下朝中之所以奸佞横行,实在于我大秦之国策!”

    “我大秦向来重视外客,给予他国来客以尊崇之位,不吝于以将军甚至相邦之职厚待之!”

    “在曾经,这个举措让我大秦高速发展,得以成为当世最强的国家!”

    “可近几十年间,涌入我大秦的外客却变了。”

    “不再是当世之俊杰,而是毫无底线的贪官污吏、巧取豪夺的不法商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他们心中并不在意大秦,只是在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奋斗。”

    “他们更毫无律法精神,在试图击垮支撑大秦的根基!”

    “臣请命!”

    嬴成蟜站直身子,震声呐喊:“驱逐所有立于朝堂的外国来客!”

    “大秦各关隘加强审核,收紧外国来客入秦之通道,驱逐非法入境之所有外客!”

    “让所有有才能的秦人站出来,团结起来,参与到建设大秦的伟大使命之中!”

    “让大秦,再次伟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