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战场,被困于南城登城马道的项朗绝望了。

    驻守项城的项氏子弟皆是精锐,更都是项氏族人,互相之间都有血缘关系。

    他们戍守项城不仅仅只是卫国,更是在保家!

    项氏子弟无论战斗能力还是战斗意志皆属上上。

    若能据城而守,城内的兵马足以抵抗十几万秦军数月围攻。

    可现在,城墙被破,项燕的胞弟战死。

    仅靠城内巷战,项氏子弟如何能扛得住十几倍敌军的强攻!

    更让项朗心惊的是,战斗至今,秦军竟然没有劝降过哪怕一次!

    一个惊悚的念头不由得冒了出来,秦军有意屠尽项氏!!!

    可项氏有必要为了楚国而落得个全族皆死的下场吗?

    艰难的咽了下唾沫,项朗嘶声断喝:“项风,速率族中子弟保护家小从东城出逃!”

    “我部会为你等断后!”

    项风不敢置信的看着项朗:“朗叔父,这里是项城,是我们的家!”

    “我等岂能逃走?!”

    项朗攥住项风的脖领子怒斥:“家家家!”

    “为了家,就能坐视族人枉死吗?”

    “族人们聚集的地方才是家,只要族人们还在,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可若是族人们死伤殆尽,我等就算是守住了项城又如何!”

    项风怔然看着项朗:“可是,叔父……”

    项朗一把推走项风:“莫要可是了,再不走,我项氏可能要尽数葬身于此!”

    “记住,出城之后让所有青壮子弟佯做败军散向周边乡里,甚至可以潜入故魏地,但绝对不能让他们去寿春,更不能让他们去寻族长。”

    “令所有妇孺老人立刻去寿春城,寻大王哭诉,向大王求援!”

    项朗很清楚,即便项城是项氏的食邑,而今城池沦陷也是大罪一条。

    项氏必须要卖惨,狠狠的卖惨,才能得到楚王悍的宽容。

    项朗也知道,那些四散而逃的青壮子弟们必然不可能逃得出各方视线,但项朗却没有进一步掩藏他们踪迹的意图。

    因为唯有让各族知道项氏依旧有大量可战的族人,他们方才会依旧保持着对项氏的忌惮,而不是见项氏衰弱就如鬣狗一般扑上来,撕咬项氏的血肉!

    项风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但最终,项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拱手:“叔父保重!”

    回身后望,项风沉声断喝:“走!”

    一千名项氏子弟抽身后退,趁着项苍所部步卒仍在阻挡秦军的时机快速回归项氏府邸。

    没时间收拢东西,只带上了活人和黄金,项风所部护持着项氏妇孺老幼向着相对薄弱的东城冲杀而去。

    远远看着族人们逃亡,项朗轻声一笑,旋即再次转头看向苏角,怒声厉喝:“族人们,下辈子你我还是亲族!”

    “死战!”

    县兵们并没有为项氏存亡赴死的觉悟。

    但在血战之中,县兵们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家兵仆从们同样没有为项氏存亡赴死的觉悟。

    但项风出逃时不仅带上了项氏族人,也带上了家兵仆从们的亲眷。

    为了家人能活下去,所有留守项城的将士们豁出了自己的性命,齐齐怒吼:

    “死战!!!”

    当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兵锋?

    项氏兵马亡命反扑,不吝伤亡的控住战线,同时尽可能分出子弟增援东城,为族人出逃的道路扫清障碍。

    目视逃向东城的项氏族人,嬴成蟜眉头紧锁。

    他是希望能灭了项氏一族的。

    但为此,秦军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一名斥候策马狂奔而来,沉声上禀:“主帅,卑下拷问了抓到的项氏子弟。”

    “据其袒露,楚将项燕之弟项苍方才率骑兵冲阵,现下生死不明。”

    “项燕的长子随军出征,其他子嗣皆在寿春,并未在城中。”

    嬴成蟜目露诧异:“项燕的子嗣皆在寿春?”

    这种行为在大秦很常见,毕竟大秦的君权远高于贵族。

    但在楚国却十分罕见,楚王没那么大的权利勒令贵族出身的将领们把家小放在寿春。

    项燕的子嗣全都在寿春,唯一的可能就是项燕主动把孩子都送到了楚王的眼皮子底下,以安楚王之心!

    斥候颔首道:“卑下拷问的结果就是如此。”

    嬴成蟜轻声一叹:“可惜了。”

    再遥望那些逃向东城的项氏族人,嬴成蟜心下沉吟。

    站在历史长河的下流向前看,项氏占据了秦末乱世的巨幅篇章。

    好像只要杀死了项梁、项羽等人,就能提前平息秦末乱世的诸多烽火。

    可若是站在现在向后看,项氏?

    小族而已。

    屈、景、昭三族哪个拎出来的威胁度都远超项氏。

    是秦军杀垮了屈、景、昭三族,又将屈、景、昭三族迁至咸阳城定居,这才让项氏有了逞凶的机会。

    若是能顺手灭了项梁和项羽,嬴成蟜很乐意为之。

    可若是为了削弱区区一个项氏而令大量秦军战死,动摇嬴成蟜的整体战略规划?

    项氏还不配!

    沉吟半晌后,嬴成蟜压下心中情感,沉声下令:“全军后退,让出东城。”

    城内秦军和东城外的秦军尽数后撤,给项氏留足了撤军的空间。

    项氏子弟先是有些不敢置信,但紧接着心中就生出狂喜。

    能活着,谁愿意去死?

    强压着冲动,等待族中老弱妇孺尽数出城后,城内项氏子弟也迅速向着东城撤去。

    嬴成蟜再次下令:“令!西锋所部冲阵!”

    “姜明、苏角、李信三部三面包夹,衔尾追杀!”

    项氏能凭借弱势兵力硬抗秦军的关键点,就在于有死无生的战斗意志!

    可当嬴成蟜围三阙一给出生路,族中老弱也都已完成撤离,没了死战的理由后,他们还会甘心赴死吗?

    苏角朗声而笑:“本将就说主帅不会这么放任军功溜走。”

    “袍泽们,随本将冲杀!”

    呼喝间,苏角振奋的快步前冲,衔尾而上。

    面对苏角所部的追杀,项氏子弟和其他溃兵一般无二,只知道仓皇逃窜,再难组织起成规模的抵抗!

    追杀,永远是斩获军功最多的阶段。

    一路追到当日下午,秦军才终于满载而归。

    “主帅!”苏角雀跃的在嬴成蟜面前拱手一礼:“我部此战斩获敌军首级一千九百二十一级!”

    李信也策马而回,下马拱手:“启禀主帅,我部斩获敌军首级三千五百五十三级!”

    各部战功统合起来,秦军仅此一战的斩获便已破万!

    嬴成蟜欣然颔首:“善!”

    “令!姜明所部清扫项城,戍守城池。”

    “未来一段时间项城将会是我军的前哨中心和退路关键,不得有失。”

    姜明肃然拱手:“唯!”

    嬴成蟜看向李信:“本将需要你先攻陈城,再攻城父,转战巨阳,后攻下蔡。”

    “一切进攻需要在旬日之内完成,可能做到?”

    李信反问:“只攻不夺?”

    “主帅意欲牵扯楚军兵力,混淆楚军视线?”

    牵制从来都不仅仅局限于一座城池,更可以是整个天下!

    嬴成蟜笑而颔首:“不错。”

    李信轰然拱手:“给末将一万骑士,再将战车调拨给末将,末将绝不辱命!”

    嬴成蟜大手一挥:“项城之内缴获的所有战马皆交付给你!”

    李信振奋而呼:“拜谢将军信重!”

    嬴成蟜看向其他将领:“余者各部休整一日。”

    “明日日出,随本将继续南下!”

    一众都尉齐齐拱手:“唯!”

    ……

    秦军开始休整,但项氏子弟却片刻都不敢停歇。

    随项苍冲出城池的项氏骑兵全速前进。

    战马累的跑不动了就留下几名子弟看守战马,剩下的项氏子弟用双腿跑完剩下的路程。

    在次日天色将黑之际,项谦终于遥遥望见了楚军军旗。

    项谦喘着粗气,高声呐喊:“吾乃项氏项谦!”

    “我项氏族长何在?!”

    数十名骑士离开军阵,向项谦狂奔而来。

    在距离项谦一箭之地,骑士们齐齐勒马,斗战朗声发问:“可否举火以明身份?”

    项氏子弟们赶紧往自己身上摸索:“谁带了燧石?”

    “燧石平日里都是仆从们携带的,我身上没有啊!”

    “火把呢?谁有火把?”

    “火把都在马背上呢!”

    忙活了好一会儿,项氏子弟才终于点燃了一团落叶。

    火焰没燃起多久就熄灭了,但那些火光已足够斗战看清项谦的身形。

    赶忙翻身下马,斗战快步跑到了项谦面前:“谦兄!”

    离得近了,斗战才惊觉项谦和他身后的项氏子弟竟皆是浑身浴血、丢盔卸甲,俨然一群大败而回的逃兵!

    斗战赶忙递上自己的水囊,惊声道:“谦兄,快喝点水。”

    “发生什么事了?”

    项谦也不客气,接过斗战的水囊就喝了一大口,然后将水囊交给了身后子弟,沉声道:“请战兄速带某去见我项氏族长!”

    见项谦不愿说,斗战也不追问,赶忙令家兵让出战马,亲自扶着项谦上马,向雾烟山西急行而去。

    “族长!族长啊!”

    隐隐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在大帐翻看辎重余量的项燕抬起头来。

    右手下意识的按住剑柄,项燕长身而起,沉声发问:“谁人在军中喧哗!”

    军营之外的声音愈发清晰:“族长,是弟谦啊!”

    项燕目露愕然:“谦弟?”

    “快快请进!”

    绕出案几,项燕迎向帐帘,口中发问:“谦弟不是该坐镇族中吗?怎的……”

    话还没问完,但项燕后面的话却问不出口,也不需要问了。

    没有头盔、头发散乱、浑身染血的项谦踉跄着闯进大帐,悲声而呼:“族长,项城沦陷了!”

    看着项谦的惨状,听着项谦的悲呼,项燕如遭雷击,眼前突然变的一片漆黑。

    本将还在雾烟山与秦军攻守转换不休、鏖战正酣呢。

    结果你告诉本将,本将的老家被偷了?!

    “上柱国!”

    “快,去传医者!”

    项燕的家兵慌忙高呼,传唤医者。

    项谦也被吓的够呛,赶紧跑到项燕身边,抱着项燕狠掐人中。

    折腾了好一会儿,项燕方才呕出一口鲜血。

    费力的睁开眼,项燕嘶声悲呼:“无耻成蟜,卑鄙小人!”

    “本将与你不共戴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