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偃笑了笑:“姚大夫,多年不见倒是愈发容光焕发。”

    “只是苦了咸阳的除贼曹,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安抚那些遭了窃的苦主的。”

    赵国群臣嗤嘲大笑:“纵是咸阳城的除贼曹再怎么想,恐怕也想不到那盗窃财货之人竟是朝中大夫!”

    “莫要如此言说,姚大夫现下可是备受秦王恩重,或许姚大夫早已无须盗窃黔首,而是已经将目标转向国库了,你说是吧,姚大夫?”

    “秦王政竟令这世监之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出使我大赵?他秦国可是已无人乎!”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赵王偃面对姚贾的第一句话,就抓着姚贾的短处猛攻不休!

    面对这声声嘲笑,姚贾面色坦然:“师尚父(姜子牙)半生寒微,迫于生计赘入妇家,却又因不善营生而被其妻驱逐家门。”

    “管子(管仲)家道中落,为求活命与鲍子(鲍叔牙)合而经商,却又因不善经营屡屡失败不得不投身军伍求活,临战之际,管子却又临阵脱逃,后管子数次意欲入朝却均未能竟功。”

    “师尚父、管子皆未愧于其过往,外臣又何必愧于过往?”

    “师尚父、管子皆可为国之使,外臣又如何不能为秦之使?”

    姚贾的过往确实不堪,但姜子牙不止入赘还被妻子逐出家门,管仲临阵脱逃当逃兵,他们又能好到哪儿去?

    当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谁比谁更高贵!谁又比谁更卑微!

    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赵王偃失笑:“姚大夫自比师尚父与管子乎?”

    姚贾昂然道:“师尚父年过七旬方才入朝,管子年近四旬方才为官。”

    “可见英才困于野,非是因其无能,只是因无慧眼之君。”

    “外臣颠沛流离半生郁郁不得志,却幸得我王慧眼,广邀天下英才,令得臣年不过三十有五便已为秦之大夫。”

    “臣又缘何不能与师尚父、管子比之!”

    姚贾句句都是在自夸自卖,可字字却都是在嘲讽赵王偃。

    你因我年幼时迫于活命所做的无奈之举,罢免了我的官职。

    但我的才华不会因你的罢免而消失!

    秦王政便是不吝出身、广邀英才、慧眼识珠的明君。

    而你?

    不过是不识人才的庸主罢了!

    赵王偃的笑容缓缓消失。

    赵王偃本想以嚣张的态度威逼姚贾,结果反倒是给姚贾搭了台子,让姚贾跑到邯郸宫开招聘会来了?

    赵王偃的神色认真了起来:“我大赵向来不以出身论英雄。”

    “昔年我大赵先祖赵襄子出身庶子,位若杂役,随仆从一同辛劳工作,终因其才得先祖赵简子看重,承我赵氏家主之位,率我赵氏位列晋之三族!”

    “有才之贤,我大赵从来都大开方便之门。”

    重点说明了赵国的人才政策后,赵王偃用一句话宣告了主动权:“可姚大夫虽诓秦王得大夫之职,却寸功未立,又何以自称贤才?”

    “将秦使逐出邯郸宫!”

    想要证明赵王偃的眼光没问题,很难。

    但想让姚贾无法证明自己是个人才却很简单!

    只要赵王偃不给姚贾施展才能的机会,就算姚贾胸中有万般沟壑又如何?

    没用!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姚贾抓紧时间朗声开口:“赵王逐外臣离朝,我大秦也不会再另派使臣往赵。”

    “下次外臣再与赵王相见,想来便非是这邯郸宫,而是我大秦咸阳宫!”

    “届时,赵王当立于臣之地也!”

    郭开怒声厉喝:“放肆!秦使安敢辱我大王!”

    姚贾沉声道:“外臣此来便是为解秦赵之误,令秦赵重归于好。”

    “若外臣就此离去,秦赵之战必不休也。”

    “今我大秦上将军翦驻于太行山。”

    “我大秦长安君公子成蟜驻于阳晋。”

    “齐国友军十五万已过济水而来,即将与长安君所部合兵。”

    “燕国亦与我大秦合盟,增兵二十万并援粮归于长安君调遣。”

    “我大秦连横三国,发兵六十余万,赵何存也!”

    姚贾的威胁简单直接。

    就连走进大殿的卫兵都听的分明,以至于怯怯不敢上前。

    赵王偃长身而起,朗声发问:“将士们,可敢与三国死战乎?”

    外人当面,就算再怂也不能表露出来。

    赵葱、傅抵、司马尚等将领齐齐怒吼:“愿为王死战!”

    赵王偃正声而喝:“寡人不吝告知姚大夫。”

    “于姚大夫进殿之前,寡人已发征兵之令,令全国青壮皆从戎入伍。”

    “何须姚大夫以战相迫?”

    “我大赵好儿郎亦有六十万,何惧同战三国!”

    满朝将领怒声嘶吼:“战!”

    赵国将领不同于燕国将领。

    除赵葱等极少数宗室将领之外,绝大多数将领都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

    殿内一众赵将身上背负着何止几十万人的亡魂?

    面对这浓郁到散不开的杀意和战意,姚贾怡然不惧,只问拱手发问:“赵王果真有意与三国为敌?”

    “燕、齐之兵固然孱弱。”

    “可领兵之将却是我大秦长安君!”

    “有我大秦长安君统帅,燕、齐之士亦可为虎狼!”

    赵王偃撑起尾羽,显露出赵国最为强硬的一面。

    但姚贾的问话却直指赵王偃最为担忧的问题。

    同样一群士兵交给不同的将领统帅,背靠不同的国家,战斗力可谓天差地别!

    就如韩国士卒在被韩国将领统帅时战斗力不过尔尔,可当韩国士卒作为援军为他国大将指挥时,战斗力却可谓当世强军!

    燕、齐二国的单兵素质并不差,若是交给嬴成蟜训练半年,再由嬴成蟜挂帅,与王翦左右合攻,赵国真扛不住!

    毕竟李牧对战王翦已经很艰难了。

    在廉颇已走、庞煖过世、扈辄战死的现在,仓促间赵王偃很难找到一名有资格对战嬴成蟜的统帅,去率领劣势兵力抵抗来自内黄方向的进攻。

    但赵王偃面上却只是轻笑:“长安君?黄口小儿罢了。”

    “我大赵悍将何其多也,寡人岂会惧于长安君之名!”

    “倒是秦王,果真继续与我大赵鏖战?”

    “秦国的粮食,还够吗?”

    姚贾鼓噪着秦国强横的武力和充沛的兵员。

    但赵王偃却直指秦国面临的窘境。

    秦国确实还能组织出大量兵员用以进攻赵国。

    但秦国的粮食跟不上了!

    燕国虽然允诺会赠粮予秦,可秦燕之间隔着赵国疆域,除非秦国从灵丘一路打到武遂,否则燕国的粮食不可能运给秦军食用。

    而今秦国的粮食仅能维持现有兵力一个半月。

    算上回程时间,四十天之内秦军必须撤退,否则大军再无粮草可食!

    姚贾沉声道:“秋收在即,我大秦仍有女子老弱可收秋粮。”

    “秋粮一至,我军粮草无忧。”

    “至于明岁之粮,待我大秦攻破赵国之后,赵之粮便是秦之粮!”

    赵王偃给郭开使了个眼色。

    郭开心领神会,怒声道:“秦国以为可于一岁之内灭我大赵?”

    “那便战!”

    “请姚大夫即刻回返咸阳禀告秦王,我大赵无惧死战。”

    “待到明岁,秦赵唯有一者能存!”

    “本相倒是要看看,究竟是秦灭我大赵,还是我大赵灭秦!”

    傅抵等将领再次齐呼:“灭秦!”

    姚贾昂然而呼:“我大秦长安君一个月灭故韩,四个半月灭故魏。”

    “郭相以为我大秦长安君灭赵可需半年乎?”

    “只是我大秦此战并非是为与赵开战,故而与赵讲和而已。”

    最后一句话一出,姚贾的气势就弱了。

    但姚贾也没办法。

    毕竟留给秦国的时间不多了!

    赵王偃抓住机会,当即开口:“既然秦王有意求和,寡人自无不可。”

    “魏王早已承诺将阳晋、乘丘二城赠与我大赵。”

    “秦当归还我赵国城郭,否则我大赵必不休战!”

    从得到燕国退军战报的那一刻起,赵王偃就知道即便秦赵双方都恨不能今天就灭了对方,但两国都打不动了!

    和平已是必然。

    下令征兵、决心死战等一系列命令都不过是赵王偃壮出的尾羽。

    去讽刺姚贾的出身和过往也不是赵王偃没素质,而同样是为了打击姚贾底气、表明赵王偃不屑和谈、谋求谈判主动权所做的准备工作。

    这一切都是为了赵王偃能以最强硬的气势逼迫秦国同意赵王偃提出的和平条约。

    而今,赵王偃终于图穷匕见!

    姚贾怒而驳斥:“我大秦乃是意欲与赵国和平共处,却非是战败之国。”

    “我大秦不可能割让城池以求和平!”

    郭开无缝接过战场:“阳晋、乘丘归属大赵,乃是赵、魏之约。”

    “秦固然灭魏,然秦却持魏王令接收故魏各城。”

    “既然秦国承认魏王之令,便该承认阳晋、乘丘乃是赵土!”

    姚贾正声道:“若赵王有意取阳晋,大可发兵去攻。”

    “我大秦长安君就在阳晋等着王上!”

    邯郸宫之内,群臣争论不休。

    赵王偃却不再开口。

    赵王偃所要表明的态度和铺垫、决意都已经表达完了,接下来那些细枝末节的谈判工作都是臣子们的事情。

    赵王偃只是端坐于高台之上,疲惫而无力的看着大殿外的天空。

    好想去女闾整点仙丹啊!

    秦王政十四年,嬴政令姚贾出使四国,三年之后,姚贾功成而回,拜为上卿。所以在当下时期,姚贾名声尚不显,官职也只是大夫级别。

    PpS:关乎邯郸宫的名称,芝士纠结了很久。邯郸宫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其正式名称,但邯郸宫下的土台可以确定名为龙台,书友们觉得要用龙台来替换掉邯郸宫这个称呼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