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偃目露嗤嘲:“剑指何方?”

    熊寻沉声道:“秦国!”

    赵王偃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放声大笑:“剑指秦国?”

    “哈哈哈~”

    “寡人万万没想到,竟会从别国君王口中听到如此话语!”

    “寡人更是万万没有想到,临阵逃脱的蛮夷虫豸竟会有胆量对秦国拔剑!”

    赵王偃在笑。

    笑的悲怆而愤怒!

    在寡人最龙精虎猛,赵、楚、魏等国国力最为雄厚的时候,寡人屡屡主动发起合纵伐秦的号召。

    只要彼时的各国齐心协力,现下秦王政的坟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

    可回应寡人的是什么?

    是怯懦!是畏惧!是苟且偷生!是姑息养贼!

    唯一一次成功的合纵伐秦,联军已经一路进抵距离咸阳城仅有六十里的蕞地,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踏破秦国都城。

    可结果呢?

    吕不韦只是放出消息要集中主力先破楚军而已,楚军竟然不告而逃!

    你哪怕在逃跑之前说一声也行啊!

    四国联军一觉醒来,惊觉楚军竟然已经跑了!

    全军士气崩塌、联军轰然瓦解!

    在赵王偃看来,第五次五国伐秦之战不是败在了秦国手里,而是败在了楚国手里!

    结果现在,秦已灭韩亡魏,尽夺中原膏腴之地,疆域暴涨。

    寡人也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你楚国竟然派人来请我大赵发兵,剑指秦国!

    人死了你知道抓药了?贼来了伱知道关门了?车翻了你知道训马了?

    早干什么去了!

    赵王偃毫不掩饰心中嗤嘲,鄙夷发问:“此番楚军准备何时逃窜?”

    熊寻被说的面红耳赤,但还是状似平静的拱手:“赵王误我大楚深矣。”

    “我王悍勇果敢,有心壮我大楚、报秦楚血仇!”

    “此战,我大楚必当奋勇争先,绝不会再失信矣!”

    郭开也跟着附和:“王上,前番伐秦之战落败,其咎非是在楚考烈王,而在春申君。”

    “因伐秦之战失利,春申君被楚考烈王厌弃,可见楚考烈王亦有心与秦决一死战。”

    “今楚王登基,与秦决战之心仍盛,当是喜事也!”

    郭开避重就轻的说着好话,但赵王偃却很清楚个中缘由。

    楚考烈王真心想灭秦,甚至自请为纵约长。

    春申君也是真心想灭秦,自请为楚军总指挥。

    但楚王和春申君对楚军的掌控度太低了。

    春申君领着楚国诸贵族的私兵们打打顺风仗还行,一听说要打硬仗了,楚国各贵族必然拔腿就跑,春申君根本控制不住!

    说到底,楚国之所以在第五次五国伐秦中拖了联军后腿,其关键就在于楚王与楚国贵族之间的矛盾尚未解决。

    在不解决这个矛盾之前,指望楚军摇旗呐喊或保家卫国还行,指望楚国担任进攻秦国的主力?

    实属痴心妄想!

    赵王偃脸上的嗤嘲之色依旧:“若是寡人所料不错,楚王意欲于楚地推广长安犁,然楚国百姓不愿?”

    “楚王无力掌控百姓,亦不敢阻止百姓封锁长安犁入境,故而有心挑起外战,分散百姓的精力和兵力,以此为庶民和僮仆争取获得长安犁的机会。”

    “待到此战结束,勿论此战是否伐秦功成,长安犁都能充盈于楚地。”

    “届时楚王便可因势利导,借势倒逼楚国百姓顺应民心,完成变革。”

    “寡人所言,对否?”

    熊寻听得口干舌燥。

    相较于楚王负刍给他的理由,赵王偃所说的理由听起来似乎更接近真相!

    但对楚王负刍的忠心让熊寻不愿去怀疑楚王负刍,熊寻只能沉声驳斥:“长安犁乃是太一赐予天下的至宝,我大楚岂会抗拒?”

    “今我大楚百姓已在锻造长安犁用于耕种,我大楚君臣何故因此生隙?”

    “赵王所言,皆是无端之言!”

    “天下皆知暴秦横行,先灭韩后灭魏,更破我大楚旧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我王深感不能令得暴秦继续横行,更有心报楚怀王之仇,故而兴兵!”

    赵王偃却只是笑了笑。

    同为国君,赵王偃看待问题时站在与楚王负刍相同的高度。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面对赵王偃的沉默,熊寻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如何继续游说。

    便自怀中取出一枚竹筒,双手奉上:“此乃我王与赵王之信。”

    “请赵王观之!”

    熊寻这幅鸵鸟姿态让赵王偃连嘲讽的兴致都没了,淡声吩咐:“传!”

    郭开赶忙自熊寻手中接过竹筒,细细核对了封泥印信后方才将其拆开,取出内藏缣帛双手奉与赵王偃。

    接过缣帛,赵王偃认真阅览着楚王负刍的亲笔信。

    半晌过后,赵王偃将信件交给郭开,手指轻轻敲击案几,陷入沉吟。

    郭开赶忙接过信件,迅速阅览一遍后了然颔首:

    “楚王意欲与我大赵暗谋出兵。”

    “先徐徐增兵以惑秦国,后趁秦不备,南北齐攻,最终于关中合兵?”

    赵楚二国本欲增兵边境以逼迫大秦抽调人力,导致粮食减产。

    嬴成蟜拿出长安犁,不止废掉了赵楚二国此策,还更进一步对赵楚二国进行了反制。

    但长安犁只是可以减少耕种时对人力的需求,而不是不需要人力就能耕种了。

    现在楚王负刍便是建议赵楚二国再次加大烈度。

    我赵楚二国拼着今年不种地了,疯狂爆兵威胁你秦国边境。

    你秦国有底气奉陪吗!

    秦国的粮仓完全不能支撑秦国做出如此疯狂之举,否则都不需要赵楚二国出兵,秦国自己就先乱了。

    秦国只能隐忍,以防守姿态任由赵楚二国增兵。

    及至时机成熟,赵楚二国一同发兵,完全有机会打秦国一个出其不意!

    熊寻诚恳的说:“赵攻秦,只需兵出太行山。”

    “然我大楚攻秦,却需要一路跨越故韩地,并饱受故魏地秦军阻挠。”

    “我王愿以牵扯秦国半数疆域、三成兵力为凭,以证诚意!”

    郭开直接发问:“天下皆知,楚王无法掌控楚军。”

    “秦国比之往昔却愈强矣!”

    “此战赵楚二军所面临的战事将更加凶残,战损也必将更多。”

    “若楚军折损过多,楚国百姓会否再次不辞而别?”

    “我大赵如何信楚国能够如约出兵,如何信楚国不会于关键时刻撤军?”

    即便郭开收了熊寻大笔钱财,郭开依旧问的毫不留情。

    因为这是事关此番合纵能够顺利进行的关键问题!

    现在可没有魏国帮助赵国分担火力了。

    万一楚国再一次不辞而别,赵国必将承受秦国的迎头痛击!

    熊寻诚恳的说:“当今天下可抗暴秦者,唯楚、赵二国而已。”

    “若楚、赵不合而攻秦,则楚将亡矣!”

    “今之楚、赵,一如昔日三晋,理应互相臂助。”

    “便是我大楚百姓亦知一时之利短、万世之利长啊!”

    赵王偃终于开口:“理,是这个理。”

    “然,若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道理,而后去做正确的事,秦早已亡矣!”

    熊寻当即就要继续劝说。

    但赵王偃却已直视熊寻:“楚王若是果真有意与我大赵合兵击秦,可以。”

    “遣楚王嫡长子入我大赵为质子。”

    熊寻连声道:“还请赵王相信我大楚的诚意!”

    赵王偃淡声道:“寡人曾劝说寡人相信楚国的诚意。”

    “然而楚国却只给了寡人背叛!”

    “遣楚王嫡长子入我大赵为质子,勿论此战胜败,只要楚国尽力而为,我大赵自会奉还楚王嫡长子。”

    “若楚王不愿,出兵之事休要再言。”

    见赵王偃态度坚决,熊寻无奈的说:“此事甚大,外臣需要上禀王上方才能定。”

    赵王偃看向郭开:“安排熊候奄去休息。”

    郭开赶忙拱手:“唯!”

    见赵王偃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与自己说,熊寻只能无奈拱手:“外臣告退!”

    将熊寻转交给赵国候者,令其护送熊寻重返郭府,郭开匆匆而回:“王上。”

    “我大赵果真要与楚国合兵击秦?”

    赵王偃略略颔首:“秦国看似连战连胜,却已折损了诸多青壮。”

    “现下秦国可征之兵看似更多了,士卒却不精矣。”

    “秦国大兴兵不能为秦国提供更多的战力,反倒是会让秦国本就拮据的粮仓雪上加霜。”

    “反观我大赵虽然于秦魏之战中折损良多,却未伤及根本。”

    “今岁,是难得的伐秦良机!”

    现在的秦国完全可以称一句外强中干。

    在昭昭武德之下,隐藏的是一副千疮百孔、身受重伤的躯壳!

    秦国打下来的疆域还没归心,秦国收拢的青壮还没接收训练,秦国的粮仓空到能让老鼠落泪。

    秦国最为彪悍的老秦人还剩几何?

    趁他病,要他命!

    若想削弱秦国,机会就在这几年!

    郭开皱眉道:“但,若是楚国再次背盟,该当何如?”

    “观楚王心性,实不似会在意嫡长子性命的君王。”

    赵王偃的笑容有些嗤嘲:“寡人本就没对楚国寄予太多期望。”

    “寡人只求楚国此番能有三分血性,为我大赵牵扯一番秦军。”

    “如此,寡人便已心满意足矣。”

    郭开轻声一叹,担忧的看着赵王偃:“王上,您的身体……”

    赵王偃眼中的自信被不甘所取代。

    沉默许久后,赵王偃才艰难的开口:

    “今日起,戒酒!”

    郭开犹疑发问:“果真?”

    郭开记得,赵王偃上次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上次。

    赵王偃笃定的说:“果真!”

    为了能活到此战结束,为了能昂首挺胸的去面对列祖列宗,赵王偃豁出去了!

    郭开肃然拱手:“臣这就令乐将军加快整饬国内乱象。”

    “竭力一战!”

    短短一句话,便注定了诸多权贵必将人头落地!

    赵王偃欣然而笑:“爱卿,懂寡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