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一年九月十六日。

    咸阳城南城门。

    嬴政和嬴成蟜并肩而行,走出城门,口中还在喋喋不休的叮嘱。

    “此战定要遵令而行,我大秦国力疲敝,难以支撑大规模作战,切莫热血上脑,不管不顾的扩大战线。”

    “虽然此战险峻,但切莫亲身冲杀,王弟一人之能如何与万人之能匹敌?”

    “勿论遇到任何困难,皆当如实告知乃兄,乃兄也答应你,不会随意离开咸阳城。”

    “乃兄以为蒙侍郎等人有些能为,可为王弟分忧,若王弟以为其能为不足,可擒而送回咸阳。”

    “切记,经常给乃兄写信!”

    嬴成蟜露出无奈的笑容:“好啦好啦,弟皆牢记于心矣!”

    “王兄你就放心吧,母妃和祖母都没你这么唠叨!”

    嬴政眼睛一瞪:“若是伱这竖子能少冲阵几次,乃兄何至于如此心忧!”

    战国时代大将的死亡率是很低的。

    很多大将战死沙场都不是被敌军所杀,而是在战败后自刎而死!

    如果嬴成蟜是李信那样的将领,嬴政何至于如此担心!

    嬴成蟜挥手令八夫牵来战马,双手一撑马背便翻身上马,对嬴政拱手而笑:“王兄大可放心。”

    “弟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定不会行险。”

    “此战,大秦必胜!”

    八夫等家兵齐齐高呼:

    “大秦必胜!”

    六万余匆匆从家中奔赴而来的关中士卒也齐齐高呼:

    “大秦必胜!”

    嬴成蟜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几分,一拽缰绳调转马头,朗声呼喝:

    “后军转前军。”

    “出征!”

    后军士卒原地转身,两两成行的排成一条长龙,向着南方行进而去。

    嬴成蟜也打马向前,向着中军方向而去。

    看着嬴成蟜的背影,嬴政有些无奈:“这竖子!”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嬴成蟜敢嫌他磨叨,还敢抽身就走了。

    换做旁人,哪有被他唠叨的资格!

    嬴政看向蒙恬,沉声叮嘱:“此战爱卿必当遵从长安君调遣。”

    “然,若战事不利、长安君欲死战,无须顾忌长安君命令,务必将长安君带回咸阳!”

    蒙恬很清楚,能在寸功未立的情况下以都尉身份从戎,一方面是因为他显赫的家世,令得他即便因带回嬴成蟜而违抗军令,嬴政也可以赦其罪而不会引得军方不满。

    另一方面则在于嬴政对他的信任,嬴政相信蒙恬有能力、有魄力、有决心在关键时刻冒险带回嬴成蟜!

    所以蒙恬毫不犹豫的拱手一礼:“臣必不负大王所托!”

    话落,蒙恬也翻身上马,乘着嬴政担忧不舍的视线一路前追。

    看到姗姗来迟的蒙恬,嬴成蟜知道嬴政必然对蒙恬另有交待。

    但嬴成蟜已不再是灭韩之战时的镀金公子。

    无论嬴政有什么交代,只要身在军中,蒙恬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故而嬴成蟜没有点破,只是开口发问:“蒙都尉擅水战乎?”

    蒙恬慎重的回答:“末将自幼诵读兵书、与家父推演战阵。”

    “然,末将未曾有过任何水战经验,不敢妄言擅或不擅。”

    蒙恬的家世与赵括颇为相似。

    蒙恬的经历和赵括也颇为相似。

    此战敌军主帅虽然远无白起那般威名,但能让嬴成蟜如此谨慎便知绝非善类。

    为免重蹈赵括覆辙,蒙恬着实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嬴成蟜笑了笑:“那倒是巧了。”

    “岑都尉!”

    岑边策马而来,拱手发问:“主帅,何事?”

    嬴成蟜右手引向蒙恬:“此乃蒙都尉,想来岑都尉早闻其名。”

    “蒙都尉久读水战兵书,却未曾有过水战经历。”

    “岑都尉多经水战,却只在军校读过水战兵书。”

    “此行路上,蒙都尉便随于岑都尉身侧,还请岑都尉与蒙都尉互相讨教、互相增进。”

    岑边朗声而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在进入军校之前,岑边对军校和兵书不屑一顾。

    乃公从未读过兵书,照样能打胜仗!

    但现在,岑边却只想逐页学习。

    原本岑边还因离开军校、结束课程而不舍,却未曾想,嬴成蟜竟把蒙恬送到了他身边。

    岑边不止可以向蒙恬询问自己看书时学不明白的问题,没准还能看看蒙氏家传的兵书呢!

    多是一件美事!

    而且这可是和和蒙氏第三代顶梁打关系的机会,岑边怎会错过!

    蒙恬却是懵了:“末将随于岑都尉身侧?”

    “那末将的兵马怎么办!”

    嬴成蟜随意的说:“蒙都尉麾下兵马会被尽数打散,暂时由杨副将统一管理。”

    蒙恬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蒙恬没想到,自己从戎的下马威竟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也对。

    本将未立寸功却能为都尉,实乃军中大忌。

    其他将领不敢针对本将,但长安君又岂会惧怕家父、家祖父的声威!

    蒙恬不得不拱手:“唯!”

    看出蒙恬的不满,嬴成蟜解释道:“非只是蒙都尉麾下兵马会被尽数打散,军中所有五百主以上将领的部丛都会被尽数打散。”

    蒙恬目露愕然:“这是为何!”

    好端端的建制,为什么要打散?

    建制被打散之后,万一路上遇敌,那秦军便将化作待宰的羔羊,任人宰割!

    且建制打散再重建也会让士卒之间变得陌生,袍泽的情谊也需要重新积累。

    大不利也!

    嬴成蟜目光回望身后那一名名身染血气的将士,沉声道:“若我军此战将士皆由关中老秦人构成,本君也不愿行此举。”

    “然,此战我部的主要兵力却是由故魏、故韩地兵员构成。”

    “故而本将不得不打散各部建制,令得我军校弟子深入军中,由军校弟子担任各级将领,以此弥补我军战力!”

    蒙恬的眉头依旧紧锁。

    虽然兵法早已被广泛应用于当今天下的战争中。

    但军队内部的配合、阵法和战术思维却才刚刚起步。

    除魏缭、嬴政等少数人之外,绝大多数人依旧认为赏和刑才是提升军队战力的主要因素。

    蒙恬不认为嬴成蟜的这般做法能对军队战力有什么提升。

    蒙恬只知道,嬴成蟜将通过此举让弟子们对军中的五百主单位实现完全掌控。

    军中高层、中层、中低层将领都将是嬴成蟜的亲信。

    此部兵马将被嬴成蟜牢牢控制在手心里!

    蒙恬警惕发问:“敢问长安君,此事大王知之否?”

    嬴成蟜笑道:“本将早已将此事上禀大王。”

    “现下我部距离咸阳城并不远,蒙都尉若是不信,自可回返咸阳城询问大王。”

    蒙恬闻言放下心来。

    既然嬴政都不担心,那蒙恬还担心个甚!

    故而蒙恬毫不犹豫的拱手一礼:“末将听凭长安君调遣!”

    ——

    九月十九日。

    残肢断臂拱卫着一架架云梯,鲜血在城门处汇聚成一片血泊,让昔日还算繁华的鄢城颇为惨烈。

    但鄢城内部的景象却和城门处颇为不同。

    一名名黔首小心的扒着门缝往外看。

    即便是一些手中握剑的青壮,也没有踏出家门、保家卫国的冲动。

    “哒~哒哒~”

    伴着清脆的马蹄声,项燕策马踱入鄢城,环顾四周时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缅怀。

    “犹记得本将前番入鄢城还是年幼任侠之际。”

    “却未曾想,彼时一别,此地便成了异国疆域。”

    “而今本将终于重夺此城!”

    “若诸位先祖泉下有知,想来必会欣慰。”

    看着进城的大纛,几名年岁较大的鄢城黔首对视一眼,推开家门,一脸激动的高呼:

    “王师,归矣!”

    “未曾想!未曾想!吾此生还能再见大楚旗帜!”

    “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

    自楚灵王初年(约公元前540年)自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鄢城始终是楚国的疆域。

    此地曾担任楚国别都百余年,楚灵王、楚昭王、楚慧王皆长居于此。

    此地更曾担任过十余年的楚国都城!

    直至秦将白起踏破城门,才将此地划入秦国境内,也由此结束了此城的繁华。

    鄢陵国人们岂能甘心啊!

    他们并不渴望回到楚国的怀抱,但他们却渴望着担任楚国别都时的阔绰和繁华!

    当然,他们更渴望项燕不要纵兵劫掠!

    越来越多的黔首走出家门,以箪盛饭,用壶盛汤,在项燕前进的路上高呼:

    “鄢城国人,拜见将军!”

    “将军久战而来,先吃口热饭吧!”

    “将军将军,先请用雉汤!”

    项燕不自觉的露出笑容,这是什么声音?

    民心的声音!

    项燕不在意呼声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项燕只知道此城已经毫无阻滞的完全落入了楚军手中!

    项燕当即吩咐:“传本将令,鄢城乃是我大楚固有之疆域,鄢城黔首亦是我大楚黔首。”

    “禁止将士滋扰黔首,禁止将士擅闯民宅。”

    “若有将士胆敢欺压黔首,斩立决!”

    都尉景礼肃然拱手:“唯!”

    应令之际,一伍传令兵以极快的速度冲进鄢城,浑不顾一路撞倒了多少黔首。

    景礼正欲呵斥,为首的传令兵却已高声呼喊:“驻秦候者急报!”

    项燕眸光一凝,沉声断喝:“传!”

    项氏家兵迅速将传令兵接引至项燕面前。

    核验过封泥印信后,项燕拆开竹筒,倒出了内藏缣帛。

    双眼扫了一眼缣帛上的文字,项燕眸光愈发沉凝:

    “又是他!”

    《史记·蒙恬列传》: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因家世得为秦将,攻齐,大破之,拜为内史。在这一战中,蒙恬应该是直接担任了副将,而在其他史料中也找不到蒙恬在灭齐之战前的作战经历,所以芝士有理由根据‘因家世得为秦将’这句话推断在原本历史上,蒙恬走的就不是通过军功成为将领的路线。

    另:在作家端找到了不算字数的分割线,赶紧用上一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