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下邳城。

    “什么?让我等撤回淮河以南?”

    听见熊兆的命令,还不等项燕开口屈桓就先急了:“大王怎能下如此乱命!”

    “只要给予我军足够的时间,此战我军必胜!”

    “但若是错过了如此大好良机,我大楚未来还如何得胜!”

    “我大楚甚至连再筹措出如此大军的国力都已经没有了!”

    昭愿、景欢等一众将领也都不满的看着熊兆。

    这一战的钱、兵、粮主要由各大族筹集而来。

    “本将会派遣半数战船南下,进驻震泽,于震泽填补上防线缺口。”

    “包不住,那就困!”

    项燕转身,以手中木棍点向坤舆图:“此支敌军看似肆意行动,但观其行军路线却都不曾远离阖闾城。”

    熊兆的声音温和了些许:“本官亦知诸位将军心中不满。”

    凭什么能决定这场战争的走向!

    熊兆的声音愈发温和:“所以大王非是……”

    结果放在项燕这儿,仅仅只是看了一眼竟然就想出了破敌之策?!

    “一旦敌军撞上这道防线,便令周边士卒立刻增援。”

    “可两万秦齐联军正在我大楚后方左右闪击、挑起民愤。”

    沉默许久的项燕突然开口:“抓不住,那就包!”

    “令后方将领于南武城至阖闾城一线,武原城、御儿城、乌程城一线广洒斥候,并令守军以百人为队,沿途驻扎。”

    可现在,楚王启竟然让他们退守淮河?

    那他们还怎么雪耻?

    这岂不是说明秦齐联军骂对了,他们就是一群无胆鼠辈了吗!

    熊兆毫不退让的直视屈桓:“此乃大王之命,朝中群臣皆已附议。”

    “如此,则可抓住这支敌军的尾巴,并衔尾追杀!”

    可就因为那区区两万敌军,就要葬送这场还有胜算的战局,更要令二十余万将士回撤淮河以南,一众楚将又着实心中不甘!

    那两万兵马若是放在正面战场上,不过只是一支弱旅。

    “大王连阖闾城卫兵都交给了将军昭云,却依旧无法对这支敌军完成围剿,反倒是被敌军打回了乌程城!”

    他们之所以能忍下奇耻大辱,就是为了能在隐忍过后一雪前耻。

    项燕手中木棍接连点向几座城池:“回禀大王。”

    如果这一战打不出战果,那他们不是白牺牲了吗!

    而且他们被秦齐联军的将士天天堵着城门骂娘,骂了足足一个月!

    “毕竟,我军死上几十万将士,也不如一人死在大王眼前来的更加震撼。”

    “这支敌军只是想以此为大王并朝中群臣施压而已。”

    众将无言。

    “屈左尹竟说此命是乱命?”

    “屈左尹以为大王并朝中群臣皆醉,唯屈左尹独醒乎?”

    而在阖闾城以北,海岸线天然的为阖闾城提供了一道东向半圆形防线。

    “然,战事不仅仅只看一地,而当观全局!”

    屈桓抛下熊兆,目光转而看向坤舆图:“上柱国以为,这支敌军终究会杀奔阖闾城?”

    “而阖闾城以东不远便是大海,敌军无所遁逃。”

    昭岑他们同意了?

    昭岑他们怎么可能同意!

    “除却令大军回返之外,诸位将军又能有什么良策?”

    “只要国都坚持到我军得胜,我大楚自然挥手可灭此军!”

    朝中群臣为了这支敌军可是思虑了足足数日,却想不出任何法子。

    在项燕的指点下,南武城、武原城和震泽形成了一道以阖闾城为中心的西向半圆形防线。

    项燕将木棍扔在案几上,平静的说:“如此,便可令敌军心存忌惮,减少活动。”

    项燕嘴角露出几分讥讽:“不。”

    屈桓愈发错愕。

    “前线看似是在对峙,我军有些胜算。”

    毫不夸张的说,各大族为此战已经拿出了家底。

    “但也正是因此,敌军便变得有迹可循!”

    项燕也没有针对游击战的好法子。

    两道防线合二为一,正好将阖闾城松散的包围在中心!

    熊兆大愕:“如此,便可破敌?”

    但项燕也不准备彻底解决这支游击部队。

    看完了秦齐联军游击部队的战斗描述,便是屈桓也没办法以四万兵力对这滑不留手的敌军完成围剿。

    只要有了限制的方法,大楚就有机会坚持的比秦齐联军更久,就能赢下此战!

    这支游击部队完全可以等到此战大胜之后再去处理。

    熊兆回过神来,声音加重:“若依照上柱国如此布置,则阖闾城守军必然要散向周边诸城。”

    “上柱国能笃定这支部队不会趁机突袭阖闾城、威胁大王吗?”

    项燕皱了皱眉:“战争本就是险事。”

    “若是连承担风险的胆量都没有,又为何要掀起战争!”

    “本将相信,大王既然胆敢主动发起对齐之战,自然早就有了承担代价的决心。”

    熊兆:……

    站着说话不腰疼。

    合着死的不是你,你半点都不慌是吧!

    熊兆肃声道:“上柱国此策,还是自行上禀大王为好。”

    “现在,请上柱国遵从王令,即刻撤军。”

    项燕定定的看着熊兆,熊兆却是分毫不让。

    项燕终于明白了。

    楚王启因游击部队袭击而令项燕撤军是假。

    楚王启借游击部队的借口而令项燕撤军才是真!

    项燕沉默许久后,终于缓缓拱手:“末将,领命!”

    熊兆将满是汗水的手背在身后,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屈桓等将领却都急切而呼:“上柱国,三思啊!”

    “末将这就书信一封,再令族兵冲杀出去将书信传回族内,请族内再谏大王!”

    “如此良机,怎能因大王之令便错过!”

    项燕轻声一叹:“诸位将军所言,皆是本将所思。”

    “然,王令……”

    沉默一息后,项燕突然坚定的看向熊兆:“请回禀大王,给予本将五日时间。”

    “五日之内,本将必定撤军!”

    熊兆心生警惕:“上柱国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撤军而已,怎需要五日时间?”

    项燕认真的解释:“现下齐军军心已经有异,我军已有得胜之机。”

    “而大王令本将撤军的消息,或也已被秦军候者探明。”

    “故而本将意欲趁秦长安君以为此战已能大胜之际,突袭强攻秦齐联军!”

    “我军或可大胜也!”

    项燕面向阖闾城的方向拱手一礼:“如此,本将也能不负大王所托!”

    不得不说,熊兆心动了。

    楚王启是在认定此战无法得胜的情况下才勒令项燕撤军的。

    但如果此战能胜的话,谁又喜欢失败?

    且楚王负刍、楚王悍、楚王犹三代楚王都没能给楚王带来一场胜利,偏偏楚王启做到了。

    别管是不是大胜,都能说明楚王启比他的三个兄弟更优秀,是最为合适的继承人!

    熊兆警惕中带着几分眼热的发问:“上柱国有几成把握?”

    项燕坦然道:“五成。”

    熊兆顿时就没兴趣了:“仅仅五成?”

    项燕冷然看向熊兆:“即便此战未能竟功,却也可解我军将士们心中的郁结之气。”

    “否则,本将麾下的将士们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本将也难言!”

    熊兆眸光一凝:“上柱国,这是什么意思?”

    项燕没有说话,但屈桓等将领却已会意。

    “仓朗朗~”

    拔剑之声不绝于耳。

    正堂内的四十余名都尉竟齐齐拔剑,对准了熊兆带来的人手!

    熊兆右手当即按住剑柄,怒声喝问:“上柱国,尔意欲造反乎!”

    项燕露出一丝笑容:“这个罪名,本将担不起。”

    “然,将士作乱,本将却也管控不住,本将自会为此向大王请罪。”

    项燕已经摆明了,如果熊兆不同意,那熊兆走不出这下邳城!

    就算项燕杀了熊兆,楚王启又能如何?

    难道还能把项燕也杀了,给熊兆陪葬吗?

    熊兆他不配!

    熊兆右手死死攥住剑柄,但终究还是没有拔剑,只是挤出一丝笑容:“将士们心中的火气,确实应当泻泻。”

    项燕收敛笑容,略略颔首:“熊环尹能理解便再好不过。”

    “战事凶险,熊环尹便居于这下邳衙署之内。”

    “五日之后,本将再来请熊环尹上路!”

    话落,项燕与熊兆擦肩而过,在熊兆咬牙切齿的目光中迈步出门。

    出了衙署,屈桓方才低声开口:“今日之事,本将会即刻传讯族中,为上柱国力谏大王!”

    项燕温声道:“多谢。”

    “不过战后之事,自当战后再言。”

    “诸位将军皆已知现下我大楚面临的困境。”

    “此战,或许便是我军最后的机会。”

    项燕面向所有将领拱手一拜:“拜请诸位将军用命!”

    屈桓等所有楚将轰然拱手:“敢不从令?!”

    项燕欣然而笑:“善!”

    “诸位将军自去便是,都尉熊留且先留步。”

    众将散去,只剩熊留站在项燕身侧,嗤声轻笑:“昔日上柱国一力扶持熊启登基。”

    “可曾想到今日局面乎?”

    项燕轻声一叹:“本将只是一名将军,一名想打胜仗的将军而已。”

    “本将本以为大王熟悉秦国,能臂助我大楚打一个翻身仗。”

    “可本将却没想到,大王面对秦国时竟会如此作态!”

    “大王如此,我大楚何以胜?!”

    熊留与项燕并肩而立,声音低沉:“昔堂兄考烈王登基,独灭鲁一功,而徒费二十载岁月。”

    “考烈王之子嗣更是各個怯懦孱弱,难堪重任!”

    “昔年,伯父着实选错了人啊!”

    项燕沉默久久之后,终于缓声开口:

    “确实选错了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