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却终究不是血。

    血是温热的、粘稠的,又带着几分厚重和腻滑。

    抬手用左前臂擦掉遮住眼睛的血水,嬴成蟜微微调整长戟。

    那染着红色白色和绿色的戟尖便借着战马速度的加持,轻而易举的又洞穿了一名赵军百将的心口!

    没有拔出戟尖,嬴成蟜任由戟援顶着此人的胸甲,将这名赵军顶的腾空而起,撞倒了身后四名赵军!

    然而刑蛰却没有动作。

    葛平再次奋起一刀,重重劈下,口中怒喝:“何必持枪冲杀?给本将继续笑啊!”

    “秦长安君?”遥望那道身影和立于那身影之后的大纛,司马尚失声喃喃:“果真是秦长安君?!”

    但正如司马尚所说那般。

    六千余精锐赵军在两千余疲惫秦军面前,却好似是六千余孱弱的羔羊。

    葛平不会忘记司马尚等赵将在城外毫不加掩饰的轻蔑笑声。

    司马尚此令一出,六万余列阵于城外的赵军毫不犹豫的抛弃了甲胄、头盔和辎重,向着东方撒腿狂奔!

    他们甚至忘了自己还有可以进攻敌军的羊角,只是拥挤着、踩踏着试图逃出猛虎的爪牙!

    黎穹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彩!大彩!”

    “长安君亲至,回身反攻!”

    “是秦长安君!秦长安君来了!此地必定有埋伏,快退啊!”

    在所有赵军将领的注视下,几名赵军士卒被撞出城门。

    “都尉!”

    即便嬴成蟜现在就在他眼前,司马尚也已彻底分不清嬴成蟜究竟在不在黎城了!

    他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司马尚几次三番的派出大量斥候侦察,根本没能探得秦军兵马。

    刀锋依旧砍穿了盔体,斩开了李骠的天灵盖!

    葛平拔出长刀,而后又平扫一刀,彻底斩断了李骠的脖颈!

    探手抓住李骠的头颅,葛平举着李骠的脑袋冷哼一声:“本将还是喜欢你嗤嘲大笑的模样!”

    “为战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刑蛰连声宽慰道:“都尉,长安君亲至,不代表长安君早有埋伏。”

    四千余原本已经崩溃的黎城残兵从身体内挤出最后一丝力量,嘶声咆哮:

    以旗帜论算,至少也有十万秦军埋伏于两侧峭壁之上!

    司马尚苦声开口:“长安君没有埋伏?”

    “秦长安君理应在此,可秦长安君不该在此,然秦长安君真的在此!”

    “铛~”

    葛平更是再度握紧了自己的长刀,左右张望。

    “呜~~~”

    冲锋而出!

    “黎城,保住了!”

    李骠赶忙又持枪格挡,可嬴成蟜胯下战马不知撞断了他几根骨头,本就重伤的李骠根本无法发挥出全数力道,竟是又被葛平劈的双腿发软。

    刑蛰也不需要动作了。

    一开始,李牧觉得嬴成蟜在黎城,司马尚认为嬴成蟜不在黎城。

    然而军报刚刚写了一半,一阵激烈的喧哗便自黎城之内爆发而出。

    “弟兄们,反攻!”

    突然间,葛平领着仆从快步狂奔,而后奋起一刀狠狠劈下。

    擦掉面上血水,嬴成蟜肃声喝令:“战局未定,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向前进!”

    然而嬴成蟜脸上却没有显露笑意。

    司马尚手中缣帛和毛笔无力的坠落于地,瞪的溜圆的双眼中充斥着浓浓震惊、迷茫和自我怀疑。

    好似看待死人一般的目光,让其余七部赵军齐刷刷的后退一步,握着长枪的双手都在因紧张而变得发白。

    “全军全速向镣阳城方向撤军!”

    “他怎么可能在黎城!!!”

    可结果,嬴成蟜竟然突然就从黎城里面杀出来了!!!

    司马尚觉得,他大抵是疯了!

    “反攻!”

    ——

    黎城东。

    结果唰的一下,秦国大军就出现在了峭壁两侧。

    所有堵在城门处的赵军如割麦子一般迅速倒下。

    用李骠的头发把李骠的脑袋系在自己腰间,葛平回身高呼:“长安君已至!”

    赫然是因为嬴成蟜已经杀穿了李骠所部!

    将戟上赵军甩落于地,回头看了一眼一片混乱的李骠所部,嬴成蟜冷漠的目光再次转向身前。

    优雅的撩起披风,用披风擦掉戟杆上影响握持感的鲜血和碎肉后,嬴成蟜冷声开口:“令!”

    苏角更是畅快大笑:“哈哈哈~赵犬们!”

    “快快让路,本将要将秦长安君亲至的消息速速上禀都尉!”

    “拜请都尉吝惜己身啊!”

    “某请降,某……不!!!”

    刹那间,六千余赵军毫不犹豫的向着黎城东城门奔逃而去,甚至踩踏着袍泽的身体,只为尽快逃出这座地狱!

    长安君!

    “长安君?”司马尚微微皱眉:“长安君必然不在黎城。”

    葛平看到了嬴成蟜所部队伍的尾端,所以葛平知道跟随在嬴成蟜身后的骑兵仅有两千余,可葛平不在意。

    “快跑!快!快啊!秦军就要杀过来了!”

    突然感觉手腕被攥住,司马尚颓唐又茫然的回首看向身周,而后就看到了刑蛰那惊慌的目光:“我军仍未战败!”

    葛平持刀换侧,自左向右的再次劈下一刀,怒声喝问:“怎的不笑了!”

    先是被一座空门溜来溜去,又信心满满的钻进了嬴成蟜的陷阱。

    尊贵如嬴成蟜,不可能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置身险境!

    好在,六万余袍泽的性命唤醒了司马尚的求生意志。

    刑蛰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再后来,李牧觉得嬴成蟜在黎城,司马尚也认为嬴成蟜在黎城。

    “歼灭城内敌军!”

    司马尚赶忙抬头,侧耳倾听。

    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一个又一个国家的灭亡让嬴成蟜在所有秦军将士们心中都被附加了一层光环。

    “此战不受降!”

    “二五百主刑蛰,率你部兵马沿云梯登城,观察城内战况,而后速速回禀!”

    “尊如长安君,怎会在没有大军在侧的情况下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可重伤的身躯却再难抗住葛平含怒挥出的重刀!

    “铛~~~”

    李骠试图再度持枪格挡。

    在赵军夺取黎城东城墙后,司马尚便要来缣帛和毛笔,挥写军报。

    “我部要做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向前!”

    愚蠢如他这般人即便继续活下去,也不过是浪费粮食而已!

    苏角见状振奋低呼:“君上,我军得胜矣!”

    只要嬴成蟜大纛既至,此战必胜!

    任谁听到嬴成蟜所部的呐喊声都不会认为嬴成蟜仅只带了一万五千余兵马赶到战场。

    “是不喜欢吗!”

    “乃翁来也!”

    “毕竟长安君常居内史郡,距离黎城颇为遥远,长安君哪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在黎城布置埋伏!”

    一名披着血色披风、浑身被鲜血浸透的将领。

    随着葛平突然关闭瓮城城门、赵军夺取黎城东城墙,司马尚已然认定了嬴成蟜肯定不在黎城,并钦佩于李牧判断之准确,自责于自己的犹豫。

    “唯有都尉才能指挥我军逃得一命!”

    “铛~~”

    赵军将士们早就在等待撤退的命令了。

    最后看了一眼嬴成蟜的方向,司马尚果断喝令:“后军转前军!”

    “城内将士们为何会呼喊长安君之名?”

    一杆长戟刺穿了另一名赵军的脖颈。

    “或许长安君只是刚刚率领援军抵达黎城也未可知啊!”

    李骠悚然回望,而后目露怒色:“县令葛平?!”

    但一个名号却屡屡出现在呼喊之中。

    “秦军杀过来了,诸袍泽,回身结阵啊!快结阵啊!”

    司马尚豁然抬头,便见左右两侧的峭壁之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秦军旗帜,更有滚滚烟尘升腾而起。

    城内的呼喊声更是非常杂乱。

    追随于嬴成蟜身后的骑兵更是只有两千余!

    “莫非是黎城守军假借长安君之名行诈?”

    无论敌我实力对比、无论战场局面优劣。

    “那我部左右两侧的,又是什么!”

    二五百主赵鸯的肝都在发颤:“退!速退!”

    然而刑蛰的话音刚落,司马尚所部两侧峭壁之上便响起一片金鼓之音!

    “咚咚!咚咚咚!”

    司马尚这才发觉,他方才竟无意识的拔出佩剑,又将佩剑横于脖颈!

    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司马尚突然觉得,就这么死了也好。

    至此,嬴成蟜眼前视野突然变得开阔了起来。

    八夫、卦夫等所有家兵同声爆喝:

    “传长安君令!”

    “杀啊!全歼赵军!斩将封爵!”

    “不受降!”

    “左右残兵交由黎城袍泽处理。”

    头盔代替长枪挡住了葛平这一刀,但却又没完全挡住。

    “丢盔卸甲!”

    其中就数李骠笑的最欢快!

    大量赵军士卒沿着黎城东城门和云梯奔逃出城,脸上满是惶恐。

    正指挥兵马重新结阵的李骠下意识的抬枪格挡,对面传来的力道却让李骠手腕发麻,差点扔掉了手中长枪。

    黎城守军并不清楚嬴成蟜究竟带来了多少援军,可黎城守军们也不在意。

    眼睁睁看着李骠所部连两刻钟都没撑住,谁还胆敢面对摆出狩猎姿态的嬴成蟜所部?!

    而后来,李牧觉得嬴成蟜不在黎城,司马尚认为嬴成蟜在黎城。

    “只要大纛不倒,便随本将继续向前!”

    “长安君终至也!”

    “全军听令!”

    “全速前进,衔尾追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