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四年五月二十日。

    距离燕丹下达合兵命令已经过去了足足四日。

    但却只有六支兵马成功与燕丹合兵,余下各部能派回来的唯有一名名传令兵!

    “报!我部遭遇秦都尉苏角、秦都尉李信合兵围杀,敌军兵力近四万,我部请求支援!”

    “报!我部遭遇秦都尉任嚣、秦都尉羌槐、秦都尉李信三部攻打,敌军兵力四万有余,我部请求支援!”

    “报!我部遭遇秦都尉西锋、秦都尉李信……”

    燕丹突然打断了传令兵,沉声发问:“汝方才说汝部被谁人所围?”

    这名传令兵赶忙回答:“秦都尉西锋,秦都尉李信!”

    燕丹又看向其他几名传令兵:“汝等方才言说,汝等亦被秦都尉李信攻打?!”

    三名传令兵面面相觑,而后焦急的拱手道:“确实如此!”

    “秦都尉李信或许分兵各处,并做假将旗以迷惑我军。”

    “无论是否是秦都尉李信所部围困我军,我军都切实在面对四万余秦军,拜请太子增援!”

    一众燕将眼中都涌现出浓浓震惊。

    燕獾更是声音艰涩的开口:“倘若秦军是让其余各部秦军立起了秦都尉李信的将旗,那么现在我军北方究竟有多少秦军?!”

    “倘若秦军不曾让别部秦军立起秦都尉李信的将旗,那么秦都尉李信究竟身在何处?!”

    如果事实是前者,那么燕军此战最大的优势便已宣告失效!

    如果事实是后者,那就说明李信所部的动向完全超脱了燕丹掌控,内黄北部的战场对于燕军而言将如同蒙上了一层战争迷雾,北方各部将只能各自为战!

    无论出现了哪一种局面,对于燕军而言都是大大的不利!

    燕丹慨然长叹:“孤,中计矣!”

    “诚如燕副将所言,秦长安君根本就不在意故赵诸城的归属,而只是想诱使我军分兵。”

    “想来孤合兵之举也早就在秦长安君的料算之内,秦长安君方才早早唤来秦都尉李信所部,令其领兵截杀我军各部兵马,阻截我军各部回返的时机!”

    “不愧为秦长安君!不愧为孤的挚友!”

    燕丹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内黄北方的战场已经完全超出了燕丹掌控之外,各部兵马也难以在短时间内与燕丹合兵,燕丹不顾辎重、大军押上、一战定胜负的战略,越来越难以实现!

    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有十余名浑身浴血的斥候狂奔而回。

    甚至来不及早早下马,斥候屯长直接策马奔至燕丹身前五丈,焦声高呼:“报!”

    “我部探得秦军正在由屯氏港口东渡黄河!”

    燕丹目光豁然看向斥候屯长,焦声发问:“可曾探明渡河秦军的数量?”

    斥候屯长苦涩摇头:“卑职无能!”

    “卑职所部只看到黄河对岸尽是秦军旗帜,而无力渡河详查。”

    “卑职所部本欲藏于黄河东岸暗中观察,却被秦军斥候发觉,历经血战方才逃回,未能探得更多情报!”

    看着左臂被齐根斩断的斥候屯长,燕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指责的话语。

    强压下心中焦躁,燕丹拍了拍斥候屯长胯下战马,温声道:“且先去寻医者治伤。”

    “此战过后,汝等皆来孤府上。”

    “孤必不会让为孤死战的将士流血又流泪!”

    十余名斥候感激的轰然拱手:“拜谢太子!”

    给出了一个承诺后,燕丹回首看向一众将领:“秦长安君于此刻渡河,想来是要趁我军各部兵马尚未回返之际,强攻我军!”

    “诸位可有良谏?”

    公孙高的声音格外沉凝:“我军各部兵马仍未回返,但据各部兵马回传讯息便可知,秦长安君麾下各部兵马亦未回返。”

    “今我军已合兵十五万,反观秦长安君麾下恐仅有八万兵马。”

    “优势依旧在我军!”

    “我军唯一的薄弱之处,便是粮草只能供我军再嚼用半个月。”

    “末将以为,我军当主动出击,趁着秦长安君所部渡河之际,半渡而击!”

    燕獾却是果断摇头:“不可!”

    “秦长安君麾下固然仅拥兵八万,但切莫忘记内黄城内还有蒙武所部的四万余秦军!”

    “两支秦军一旦合兵,敌我兵力差距便可忽略不计。”

    “大王已增发二十万兵马南下支援我军,秦国却难再增援秦长安君。”

    “末将以为,当继续深挖我军工事,就地抵抗秦军,等待我军援军回返!”

    一众燕军都尉就被动抵抗和主动出击争论不休。

    燕丹也眉头紧锁,一边聆听众将谏言一边细细思虑。

    半晌过后,燕丹终于下定决心:“秦长安君令秦都尉李信游走于我军北方,阻截我军各部兵马。”

    “然,无论是秦长安君所部还是秦都尉李信所部的兵力皆逊于我军。”

    “传孤令!”

    “放弃围困内黄城。”

    “全军拔营,渡河北上!”

    “遣传令兵往各部,若各部兵马仍在面对秦军强攻则就地坚守,等待孤率军救援。”

    “待孤与各部合兵,甚至是与朝中援军合兵,再择一归降城池为凭,与秦长安君决一死战!”

    燕丹提出了一条所有燕将都未曾提出的道路。

    这条战略有道理吗?

    自然是有道理的。

    各部兵马被秦军阻碍无法回返,我便率大军去接应各部兵马完成合兵,颇有种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的意味。

    而在与各部兵马合兵之后,燕丹所部的兵力便会再次远胜嬴成蟜所部,燕丹便能以优势兵力碾压嬴成蟜所部!

    公孙高担忧的说:“但我军粮草仅够我军坚持半个月了!”

    燕丹毫不犹豫道:“路过已降城池之际,再往城中寻求粮草补给便是。”

    公孙高还想再劝,燕獾却已心中轻叹。

    他知道,当燕丹说出了他的战略,便不会给旁人质疑的机会。

    燕獾等将领能做的,只有拱手而呼:“唯!”

    在燕丹的命令下,燕军中军没有等到明天日出再出发,而是即刻拔营,向东北方向转进。

    次日清晨,燕丹所部便乘上从赵军手中‘借’来的战船,破浪北上,向着黄河北岸的冠氏城(今冠县)疾驰而去!

    ——

    秦王政十四年五月二十一日。

    冠县西南方向的密林之中,飞鸟盘旋于天,久久不敢落下。

    密林南侧,百名骑士立于黄河岸边,极目远眺。

    待见到一艘悬挂着燕国旗帜的赵国战船,嬴成蟜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燕太子丹,果然北上了!”

    蒙恬不敢置信的看向嬴成蟜问道:“燕太子丹竟然真的不曾驻扎于内黄城西北的营盘等待各部兵马回返,亦不曾主动进攻我军。”

    “而是如长安君所料一般,渡河北上了?!”

    如燕军将领一般,秦军将领也在思考燕军接下来能够制定的战略,以便于料敌于先。

    然而没有一名秦将考虑过燕丹会在嬴成蟜派遣疑兵渡河之后便抛弃了经营数月的营地,挥师北上!

    嬴成蟜言语中的嗤嘲愈发明显:“燕太子丹看似是遮奢豪侠。”

    “但实际上,此人虽有胆魄却只是小胆,虽有器量却也只是小量,虽被誉为天下第一豪侠却不过鼠辈而已。”

    “本将虽算不得大将,却终究携灭赵之盛势而来。”

    “能派遣刺客刺杀我王的人,如何会胆敢在兵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主动与本将正面厮杀!”

    在嬴成蟜看来,燕丹虽然被天下游侠奉为豪侠,但这只是因为燕丹给钱给官给女人给的够痛快、够义气而已。

    论及胆魄和心性,燕丹远远算不上豪侠,更算不得明主!

    无论是原历史上的大秦还是当今大秦,秦燕两国的国力都已经有了极其巨大的差距。

    而燕丹那场失败的刺杀无异于将秦燕二国推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两国之间再无和谈的可能,嬴政只要不想以后每天一睁眼就面对刺客,就必须要灭掉燕国,让燕国付出应有的代价!

    若是燕丹的刺杀成功了呢?这对于尚存的其他诸侯国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讯,但无论是嬴成蟜、扶苏甚至是胡亥等任何人继承皇位,继任者无论是否愿意都必须要进攻燕国,燕国依旧不得不亡!

    真正的雄主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刺杀嬴政、激怒秦国,而是会如燕昭王一般内蓄国力、外战扩土、积蓄青壮、遍寻良将,最终以一场恢弘而不可抵挡的胜利一雪前耻、扫除外患!

    所以在嬴成蟜看来,试图以一名门客来扭转国家倾颓、将国家存亡的责任推给一名小小刺客的燕丹确实有些胆量,却绝对不多。

    当携灭赵之盛势的秦军冲杀而来,燕丹的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正面鏖战!

    事实证明,嬴成蟜的判断没有错。

    对于嬴成蟜的评价,蒙恬等一众将领齐齐点头:“不错!燕太子不过鼠辈而已!”

    嬴成蟜深深的看着那疾驰而来的战船,沉声开口:“传本将令!”

    “令都尉岑边即刻率其麾下水军奔赴战场,待到黄河北岸冒起狼烟,即刻截杀燕军水军!”

    “令各部兵马再退二里,莫要被敌军斥候察觉。”

    “令将军蒙武亲率主力奔赴此地,配合我军堵截燕军后路。”

    “传令各部都尉。”

    “此战的目标只有一個,那就是……”

    “燕丹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