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盛夏,马车外面传来阵阵蝉鸣,让人听得心头冒火,然而仅仅一帘之隔,车内放着冰块,散发出的丝丝凉意将炎热的暑气隔绝在了外头。

    沈云绾抬起眼睛,清凌凌的眼波蕴着一层薄薄的寒意,仿佛化在掌心里的冰雪,沁凉入心,瞬间却又归于无痕。

    “卫公子想要见本宫,大可往太子府递上拜帖,又何必大费周章。”

    沈云绾失了血色的樱唇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如同冷玉般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

    她的脸色仍是那样惨白,阳光下仿佛透明的霜花一般,此刻虚弱地靠在婢女的怀里,眉尖若蹙,却仍是那样高傲,仿佛自己只是她眼中的一粒尘埃。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样貌,带给卫星穹的悸动却不减反增。从前,卫星穹总觉得和那位巫族圣女隔着一层纱幕,看不破、猜不透……如今,眼前的人那样真实,不再是虚幻的水中月。

    “你若是难受,就不要强撑,大夫已经在路上了。”

    卫星穹忽略了沈云绾红唇中吐出的那些不中听的话。

    他尽管心里面有恨,可是看着她因为痛意而皱眉,心脏宛如被人扎了一刀,这种痛苦,甚至比当初双手被废还要痛!

    紫竹看着卫星穹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心里面就来气。

    她朝着对方怒目而视:“如果不是你派人刺杀我们娘娘,娘娘又怎么会动了胎气,谁用你现在假好心!”

    “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卫

    星穹并不理会一旁犹自跳脚的紫竹,目光紧紧地盯着沈云绾。

    “你再支撑一会儿,大夫马上就到了。”

    说完,卫星穹深深地看了沈云绾一眼,放下车帘,转身去催大夫。

    在他身后,响起了一道幽幽的叹息,带着三分讥嘲,三分怜悯:“你又是何必呢?”

    卫星穹陡然停住了脚步。

    他朝着自己的亲卫吩咐:“你去催一催,让大夫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接着,他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冷声命令:“把这些人绑了,先留他们一命。”

    卫星穹莫名觉得,若是自己杀了这些人,她一定会更厌恶自己。

    卫星穹不放心其他人,命令自己的另一个亲卫:“松石,你上去赶车,务必让马车走得平稳些。”

    马车重新上了路。

    车内,紫竹忧心忡忡:“娘娘,这卫星穹究竟想要做什么?天子脚下,他怎么敢派人劫持您?”

    沈云绾目光冰冷。

    “这里是京城,他就算劫持了我,也不能将我藏多久。”若说一开始沈云绾还没有摸清楚卫星穹的想法,但刚刚,在看到卫星穹之后,沈云绾什么都明白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他是想坏了我的名节,将我藏上几日再送回去。一个名声有瑕的太子妃,无论是皇帝还是朝臣,都不会让我继续占着这个名分。”

    “卫星穹竟然如此歹毒!”

    紫竹愤愤地捏起拳头:“真是可惜,刚刚卫星穹太小心了,完全不给奴婢近身

    的机会。”

    若是卫星穹不是那么谨慎,自己便可以挟制他突围了。

    “他上过几次当,若是还不学得聪明些,那本宫真要怀疑他是一个傻子了。”

    沈云绾抚着自己的小腹,若是有血包就好了,自己就能装作小产,卫星穹就算再警惕也会因此松懈。

    不像现在这样,只能拿腹痛做借口。

    “紫竹,你出去问问,卫星穹要把本宫带去哪儿?”

    紫竹一脸沉重地点点头。

    她掀帘而出:“卫公子。”

    卫星穹骑马走在前面,闻言,立刻勒停了骏马。

    紫竹暗想,这个卫星穹虽然卑鄙无耻,但对太子妃娘娘倒是十分上心。

    她心底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却十分惊惶:“我们娘娘腹痛难忍,身上的衣裳都湿了,大夫何时才会到?若是迟了,就怕娘娘撑不住。”

    “怎么会这样?”卫星穹翻身下马,想也不想地朝着马车前冲去……

    郭永珈见状,焦急之下一把扯住了卫星穹的衣袖:“公子,您又不是大夫,就算您去了也没什么用。”

    “松烟是您的亲卫,他办事您还不放心吗?想必大夫很快就到了。”

    卫星穹满心焦灼,此刻已经理智全无:“放手!”他喝道。

    “公子,您忘了吗?那位自己便是大夫,而且师从神医林佛手,当初太子命悬一线,就是那位凭着一身医术将太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且就连太子的腿疾都治好了。”

    郭永珈微垂着双目,他怕自己

    忍不住露出在看一个蠢货的目光。

    公子他是傻子吗?同一个坑,他究竟要跌倒几次才会长记性?!

    想到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郭永珈满心悲愤之下都想要仰天长啸了!

    郭永珈没有称呼沈云绾作太子妃,总算让卫星穹心气顺了一些。

    他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称呼。

    那代表着沈云绾完完全全地属于另外一个男人,春宵帐暖,那是何等销魂蚀骨。

    曾经他还嘲笑太子英雄气短,为了一个女人不惜触怒皇帝,而且他身边侧妃之位空悬,明明可以借此拉拢朝臣,这样容易的手段却傻得不用。

    卫星穹现在方知,若是能娶到她这样的女子为妻,夫复何求。在她面前,天下女子都成了庸脂俗粉,不,她们哪里配与她相提并论!

    “大夫马上就到,你好好守着她,若是她掉了一根头发,本公子要你陪葬!”

    卫星穹总算找回了几分理智,他语气冰冷地威胁紫竹。

    “卫公子,您总要告诉我们娘娘,是要带娘娘去哪儿吧?距离此地远不远?!娘娘如今可经不起长途跋涉。”

    紫竹一计不成又来一计。

    “还有一炷香就到了。你让她务必撑住。以后……”

    卫星穹顿了顿,竟是一把拂开了郭永珈,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马车旁。

    (

    郭永珈大惊失色,就怕卫星穹色欲熏心钻进太子妃的马车里,以那女子的手段,说不得下一刻就是身份互换了。

    好在,卫星穹停在

    了马车外面,郭永珈见状,一颗心这才落回肚子里,他抬起手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

    “你还好吗?”卫星穹的语调带着一股并不自知的缠绵之意,仿佛生怕将沈云绾吓着一样。

    “你要带我去哪儿?”

    沈云绾靠在软枕上头,她没有去看卫星穹,而是垂首盯着自己的指尖。

    卫星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跟了过去,只见她的纤纤细指宛如上等的羊脂美玉雕成的一般,却比羊脂玉更加洁白,卫星穹心头一跳,有些移不开视线。

    “我很好奇,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沈云绾是真真切切的好奇。

    自己可从来没有对卫星穹有半分好脸色。

    除非他是天生的贱骨头,否则,沈云绾想不出第二个答案了。

    卫星穹愣了愣,似是没有想到沈云绾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他还以为她永远都不屑来问自己。

    “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连我对你的喜欢都是一种玷污?”卫星穹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还有几分苦涩。

    沈云绾默了默。

    卫星穹难得聪明了一次。

    在异常沉默的气氛中,卫星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紧紧攥起了手指,心里涌上了一股浓烈的不服!

    萧夜珩凭什么!

    当初他病入膏肓,后来病好了,却又长时间靠轮椅代步,一个体弱的残废,凭什么能得到她的芳心?!

    不过是他比自己幸运,提前一步遇到她。

    然而,卫星穹又不能让时光倒流,他在心里将这该死的命

    运诅咒了无数遍,越是回味,就越是不甘!

    “天上的月亮谁会不喜欢?若能摘月,谁又不想?难道连想一想也有罪吗?”

    他抬起眼睛,看着沈云绾的目光充满了焦躁和痛苦。

    沈云绾将眼神落在了卫星穹的身上。

    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沈云绾的内心没有一丝触动:“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就算再好,也不属于你。妄想,也始终是妄想。”

    “那又怎么样?一生这么长,我未必没有机会。”

    卫星穹的眼底浮上了一丝狠意:“你要怪,就怪自己,不应该来招惹我!”

    “招惹你的人一直都是巫族圣女巫月婵,与本宫何干?”沈云绾露出一抹冷峭的笑意。

    明知道自己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难道她还要再掩耳盗铃吗?

    然而,卫星穹刚这样想,在看到她的这抹笑容,忽然便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是在告诉自己:巫月婵是假的,而自己的喜欢是建立在一个虚假的人之上,所以自己的真心也是假的。

    她完全不屑一顾!

    卫星穹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辩解,事实上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可即便不是同样的相貌,带给自己的心动却是一样的。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为另外一个人心动!

    这一刻,卫星穹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决定把沈云绾带到边关去,郭永珈是父亲最信任的谋士,未必就没有办法。

    以后和她朝夕相处的是自己,她早晚有一天会

    忘记萧夜珩。何况……

    卫星穹的眼底浮上一丝恶毒的杀意,那个人也活不了太久了。

    卫星穹刚刚在想什么?沈云绾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寒光,不由心间微寒,他是不是在盘算怎么谋害自己的丈夫?!

    沈云绾忍着心里的肃杀,想要再试探他一番,却被外头传来的马蹄声所打断。

    “公子,大夫到了。”

    卫星穹立刻让出了位置,命令已经吓破了胆的大夫:“去看病。若是治不好,你一家老小都不用活了。”

    大夫的两条腿一直在打哆嗦,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马车旁。

    见状,紫竹连忙跟上,先一步打起车帘。

    车里十分宽敞,大夫上了车,在看到马车里的女子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天上的仙子了。

    马车外头,却又传来催命一般的声音,异常的冷酷:“再敢乱看,本公子挖了你的眼睛。”

    大夫脖颈一凉,赶紧收回了目光:“夫人,请您把手伸出来。”

    沈云绾沉默着伸出手。

    那大夫认真地听了好一会儿脉象,回转身,战战兢兢地看向车外,在迎上卫星穹暗藏肃杀的目光后,他硬着头皮说道:“公子,尊夫人这是动了胎气,须得卧床静养,我再开几副安胎药……”

    “可有大碍?”那声“尊夫人”传入卫星穹的耳畔让他觉得悦耳极了,就连冷酷的神色也因此缓了缓。

    闻言,大夫支支吾吾地:“这个小人也说不

    准,还是得留心观察……”

    “什么叫说不准?!”卫星穹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厉目看向松烟,“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庸医?”

    松烟只负责半途去接人,哪里答得上来。

    沈云绾不想连累这大夫丢了性命,只能开口:“卫公子没听到大夫让我卧床静养吗?与其追问这些细枝末节,还是赶紧找地方休息,我累了。”

    沈云绾都发话了,卫星穹自然不好再难为这大夫,但他也没说放人,只让松石将马车赶得快一些。

    被绑来的大夫一头雾水,怎么自己听着,这二人并不是夫妻呢?

    也是,这男子穷凶极恶,那马车里的年轻夫人却是如仙女一般,不仅生得极美,心肠也好,都自顾不暇了还好心帮自己解围,又怎么可能是同路人!

    马车走了一炷香后果然停了下来。

    只听外头的人朝着卫星穹行礼后,便将门槛卸下,任由马车长驱直入。

    一直到了影壁处,卫星穹再一次来到了马车前。

    “我抱你下来。”都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卫星穹不觉得沈云绾还能翻出自己的手心,除非她不想要那些侍卫的命了。

    “这就不劳烦卫公子了。”紫竹冷哼了一声,从马车上跳下,接着挤开卫星穹,朝着沈云绾伸出手。

    “娘娘,奴婢抱您下去。”

    卫星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云绾被她的婢女抱到怀中。

    一个小丫鬟,要生这么大的力气做什么!

    卫星穹满心嫉妒,将

    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