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说什么?”

    林月花有点被李庄生的气势吓到了,她看不懂李庄生眼中的怒意。明明他在看着自己,但那眼神仿佛是在注视另一个人。

    “哦,这个啊,这是我新的构思。”李庄生别过头,吹着风,幽幽地笑,声音渐高,仿佛声音越大越显得有底气,“你也知道,我是个作家嘛,我在想写一篇新故事,我刚才说的是人物设定。写的时候,得自己带入角色才有真实感!”

    这些话,自他重生回来看见林月花的第一眼开始,就一直堵在喉咙眼。现在终于说出来了,这差不多憋了十年的怒气。

    诱使李庄生爆发的导火索是在班上看电影时争论苏梅的行为动机,林月花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因为现实和金钱折腰,违背自己的本心。她说得很好,只是李庄生觉得她在撒谎。

    如果真是“一个亿也不行”,那为什么一二十万反而行了?嘴上说的那么好听,结果都是骗人的!

    虽然他心里明白,两件事不该相提并论。但迁怒起来就是这样,不管缘由,反正你就是個骗子。

    后来聊起《风雨哈佛路》,他那时忽然又心想,中国有那么多底层学子通过高考实现了阶级跃迁,为什么偏偏她不行?她应该是可以一路通关的!

    你是可以通关的啊,为什么要放弃?

    你不是呆瓜你是什么?我说你是呆瓜伱就不要给我嘴硬,我又没有说错!

    “哦,原来这样。”

    听完解释,林月花点头接受。她固然对此有所怀疑,可毕竟想不出别的理由。

    “不用你会演戏,代入就行了,试试呗。”

    “不用管,就按照你的性格发挥好了。”

    李庄生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男女主是高中同学,女主家境不太好,只有一个……生病的妈妈。男主家境还不错,平时总会照顾女主,两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男主成绩不好,上本科都很悬。女主成绩很好,她的目标是北大,学习上会帮助男主,两人还约好一起去BJ上学……”

    “那让我酝酿一下……”

    “那,就开始了?”李庄生说,“现在,你是十年后的女主。”

    林月花终于忍不住打断李庄生,目光怪异:“像我们这样?”

    “我不知道,至少是好朋友吧……哦对了,她退学之前答应送给男主一个小玩具,重逢时她摊子上正好有这个东西,就偷偷塞到男主口袋里了。”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总要有生活原型的嘛,后面就不一样了……后面女主妈妈生了一场大病,需要有人照顾,也需要很多钱,女主就突然退学了。接着就嫁人,夫家出钱给她妈妈治病,她就没有再上学了。男主就勉强考上大学,后来成了一个不温不火的小作家。两人再见面是在十年后,她生了两个孩子,在下雪天摆地摊。”

    “哦,这样啊……”

    “诶,帮我个忙吧。”李庄生抓了抓前额的刘海,“我在构思一篇新作,我把女主的人设告诉你,你现在扮演一下她,然后跟我聊聊天,让我找点灵感。”

    “真惨。”林月花轻轻一叹,轻声说,“她喜欢男主吗?”

    “……好吧。”

    “我,不太会演戏。”林月花微有迟疑。

    “女主什么性格?”

    林月花深呼吸,闭上眼睛,想象着男女主的人设,两人少年相识相知,却意外天各一方。十年后再回首,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林月花随即便默不作声,或许有了自己的答案。李庄生没有问。

    她竭力想象着两人的形象,脑中浮现起她和李庄生的模样。

    “好了。”

    林月花望向李庄生,李庄生望向林月花。

    “高中拍毕业照的时候,为什么不来?”李庄生说。

    林月花愣了愣神,随即意识到,故事已经开始了。

    “因为……不好意思。”林月花尽力配合,想象自己就是女主,结结巴巴,“我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可我考上本科了诶,我以为你会来恭喜我。”

    “那,恭喜你,我知道你行的。”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肯定考不上。”

    “还是因为你自己在努力学习。”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林月花起初有些忸怩,但渐渐也进入了状态。

    李庄生忽然陷入了沉默,仰头对着头顶的星空深深一叹。四周空旷无人的独处放大了他内心的不安,他裂开嘴角,声音微微颤抖:

    “你知道么,我非常后悔,甚至好几次做过噩梦,梦见你向我求助。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

    林月花微怔:“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我当年很自大,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以为自己像个英雄一样帮助你。到头来,只是在过家家……你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退缩了,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很后悔,我真的很后悔。”

    李庄生声音哽咽,把头深深低埋。

    关于林月花的心魔折磨了他好多年,风雪夜在水果摊前的重逢,终于让这怨念达到顶峰。他想跟林月花道歉,尽管道歉是最没有用的。

    李庄生和李休羽曾去过BJ旅游,参观完圆明园之后,忽然说想去附近的清华校园逛逛。可惜保安不给进,因为两人没有预约。

    他站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儿,望着那些进进出出的清华学子,总觉得会有什么奇迹发生。说不定下一刻,眼前就出现一张熟悉的、板起的脸,二话不说就拽着他的手把他拉进去。

    届时他就可以挺胸抬头地对李休羽以及那些排队中的人说:我朋友,清华的!

    林月花已经有点分不清了,不知道李庄生居然还有如此表演天赋,她也渐渐沉浸到人设中,轻轻抚摸李庄生的脑袋:“不要说对不起,我没有怪过你。你没有必须帮助我的义务,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不幸而自责。你太烂好人了。”

    “我真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好……以为自己是天才,只能上个民办二本,写那么多年也是不上不下的半吊子!可是,我,我本可以……拯救你的呀!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

    李庄生拼命忏悔着,狠狠攥住身下的木板,恨不得扣出一个洞来。他声音呜咽,咬着牙浑身颤抖。

    林月花心中微一抽搐,眼神愈发柔和怜惜,不禁伸手抱住李庄生的脑袋,轻轻蹭了蹭:

    “我的结局是注定的,改变不了。但至少和你在一起的过程中,我感觉很开心。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体验不到。就算你不是天才,在我心里,也是最好的作家。就算你最后没有拯救我,你也是我的英雄。”

    “不要哭了,我原谅你了……笨瓜。”

    他的演技真好。

    林月花能感觉到,李庄生的眼神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是以她为原型的那个女主角吗?她稍微有一点点嫉妒。

    好像自己是故事中替代原型的女主角,而故事中的女主角,才是李庄生真正在意的原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