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的路上,冯蕴脚步轻快了许多。

    夕阳的余晖映着这座古朴的城池,让她心境开阔到觉得自己仿佛生出了翅膀,可以自由翱翔,无拘无束,这样的情绪很是鼓舞,让她迫不及待要犒劳一下自己。

    覃大金送来的一只鸡,皮黄脚黄看着就香。

    冯蕴可等不及什么大婚礼,她让灶上的厨子将鸡剁了,切成小块,找出点菌干,用陈年老酒淖一下,丢俩姜片加点盐往锅里一炖,香味飘出来,不等出锅她就开始分泌唾沫了。

    太香了。

    只是闻着味,肉汁肉汤好像都在舌尖炸开了似的……

    肚子里缺少油水,冯蕴觉得办个喜事也好,至少可以解半个月的馋。

    有肉吃,心情就好,等鸡汤炖好,冯蕴差人给温行溯端去一碗,自己用了些,剩下的温在灶上等裴獗回来。

    这一等就入夜了。

    她让小满兑好温水,洗漱一下便上了床。

    空气里有隐隐的香味,冯蕴躺下去就注意到不是笑荷香,而是雪上梅妆,沉默一下,问:

    “谁点的香?”

    大满在帐外说:“女郎,是我。”

    冯蕴问:“哪里来的?”

    大满道:“收拾香几的时候发现的,一看便是好物,闻着也舒心,女郎睡眠不好,仆女就想点来试试……”

    久久没有听到冯蕴说话,她试探性问:

    “女郎不喜欢吗?要不要仆女把它换掉?”

    “不用。”冯蕴说:“我喜欢。”

    这几天没有太阳,她总感觉被子有潮气,被褥也没有她在长门置的那些睡着舒服,这两日睡眠确实不好。

    天气也冷了,有炭炉烤着,仍然觉得脚心冰凉,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想着鳌崽,闻着雪上梅妆,迷迷糊糊中意识游离,竟好似做梦似的,回到了从前……

    在中京的将军府,牡丹花开的日子,天气明媚而清暖。

    仆女说将军回来了,她便匆匆收拾好出门去迎。

    不料扑了个空,侍卫说太后殿下来了,将军带着她去了园子里看花。

    冯蕴心事重重地走过去,看到的是两个侧影——裴獗陪在李桑若的身边,侍卫和仆女都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李桑若仰头看着裴獗,脸颊通红,裙裾上绣着的牡丹花好像活过来了似的,比那株百年牡丹王开出的花朵还要娇艳几分。

    冯蕴不敢过去,远远行礼。

    “见过太后殿下,见过将军。”

    李桑若回头看到冯蕴,卑微的姬妾连近身都不敢。

    她微微抬高下巴,笑容高傲尽显得意。

    冯蕴的眼睛盯着裴獗。

    裴獗也在看她,双眼黝黑而深浓,就像府里那口古井,怎么都看不穿眼底。

    男人个子太高了,李桑若比冯蕴还要矮上半个头,这样比起来,裴獗便比她高出老长一截,高大配娇小,看上去意外的和谐。

    “小桃,把最艳那支给哀家剪下来。”

    最艳那朵牡丹开在最顶端,傲视其他花朵,一看便是最尊贵最漂亮的。李桑若定是觉得这朵牡丹才配得上她的尊位,开口便要摘花。

    可牡丹是冯蕴养着的。

    一日来看三回,哪里舍得?

    她不敢出声,就那样看着裴獗,心里酸得跟针扎似的。

    那不是一朵花,而是她可以被人随意践踏的尊严。但姬妾是没有尊严的,她甚至开不了口阻止李太后要她园子里最美那一朵。

    她终是不忍多看,转身走了。

    与拿剪刀的仆女错身而过……

    后来那株牡丹没有被剪。

    太后走后,冯蕴得知此事,对裴獗很是小意温存,感激得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甚至暗示他夜里可以多弄两回,不料裴獗冷着脸,只有一句。

    “与姬无关。我府里的东西,便是天王老子,也不可想要就要。”

    那话让冯蕴因自作多情而羞红了脸。

    他不是维护她,替她撑腰。

    只因那株牡丹是他府里的东西,是他也极为钟爱的花王,又或是他和李桑若发生了龃龉,他不想让她遂意而已。

    无论为什么,都是他们的事,她插不上手。

    后来冯蕴便将牡丹浇死了。

    她不知为什么会梦到这件事,甚至看到了她离开园子后发生的事情。

    在仆女找来剪花时,裴獗出声了。

    “好花不堪折,殿下慎重。”

    李桑若明显不高兴,那眼便露出几分娇嗔来。

    “哀家专程走一趟将军府,正是为它而来,莫非将军要让哀家空手而归?”

    裴獗拱手道:“不敢。”

    他望一眼冯蕴离去的方向,像是无意整理衣裳似的,行完礼直起身便不小心露出掩藏在颈上的两条爪印——他昨夜要得狠了,被冯蕴不小心挠到的。

    裴獗面无表情,“爱姬娇气,极爱这株牡丹。太后要是剪走了花王,微臣回头不好交代,又要受罚了。”

    那天李桑若是生着气走的,那脖子上猫抓似的痕迹,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可见他二人榻上的疯狂,裴獗言词间也极力维护冯蕴,甚至不惜自贬作小。

    那是他第一次在李桑若面前帮冯蕴撑腰。

    裴獗从来没有提过这事,可冯蕴浇死牡丹后,常常对花有愧。

    只为自己那点私心,就让牡丹王陪葬,她觉得自己无能又可恨。

    不料,梦境一转便梦见牡丹仙子来索命,枯瘦的爪子颤歪歪抚上她的脸,黑发从面部披散下来,看不见五官,但那阴森森的气息仿佛揪住了她的心脏……

    “赐甘露一滴,供尔鱼水相欢,此后不可再伤我花精……”牡丹仙子声音未落,冯蕴便觉得身上像有什么东西压上来,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熊熊烈火几乎顷刻腾起,她煎熬般纠缠在火中,一面冷一面热,甘霖布施过来,便滑腻腻一片……

    “不要……我不是诚心的……”

    冯蕴挣扎般呜咽。

    “我是被逼的,都是太后……逼我。”

    她想给牡丹仙子解释,可是嘴不利索,说出话来断断续续,牡丹仙子阴森森笑着,突然扬起手,便将满瓶的杨枝甘霖洒下来,泼得她满头满身……

    冯蕴低叫一声,身子一滚,恢复意识……

    这才发现火炉离她太近,烤得浑身热汗。

    “醒了?”裴獗的声音。

    冯蕴睁眼,发现裴獗坐在身侧,双眼深深地盯住她。

    冯蕴不确定方才做梦有没有喊出声音,惺忪地点点头,“几时了?”

    “子时过了。”

    “喔。”冯蕴想到那怪异而荒诞的梦,恍恍惚惚地坐起来问他。

    “将军吃过了吗?”

    裴獗嗯声,看她一眼,“你饿了?”

    “没有。”

    “我听到了。”

    肚子适时地咕一声,回应了他。冯蕴耳朵有点发烫,晚食的时候,她有心等裴獗回来,留着肚子小尝了几口,这会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确实有点饿。

    但二人这样谈话,就像寻常夫妻似的,她有点想笑。

    “将军不饿吗?”

    “饿了。”

    “灶上留了鸡汤,那要不然我们用点……”

    话未毕,裴獗低头下来便堵住她的嘴,光线从侧面过来,照在他的身上就像那猎豹捕食似的,来势汹汹,毫无征兆,愣是把冯蕴弄得气喘吁吁。

    “……”

    她记得裴獗以前不爱这样亲近的,很少主动拥吻,更多时候他找她就纯粹的发泄,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

    但可能是她的主动,导致了他的转变,得了点好处,将军便食髓知味,喜欢上这样的温存。

    她不抵抗,被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闭上眼睛任他予夺。

    好半晌才停下,与他目光撞上,气喘吁吁地道:

    “将军,我饿了。”

    “哪里饿?”裴獗的手顺着她脊骨落下,托住她的臀往自己身上贴了贴。

    “……”冯蕴气笑了。

    她说饿也不对,不饿也不对吗?

    同样一句话,在裴獗那里总有歧义。

    她当然不会服输。输棋就够了,再让他压了风头,往后如何得了?

    带着梦境残留的怨气,闻着雪上梅妆雅致的清香,她微微一笑,凑到裴獗的耳侧吐出温热的气息,“肚皮。”

    裴獗眸色沉沉,“我让人把鸡汤端到房里来。”

    冯蕴哦一声,“饿得很,那点鸡汤怕是填不饱呢……”

    她确实是懂得怎么作死的。话没落下,男人扣住她的后脑勺便又凶又狠地吻上来,惊得她连忙撑住,大声喊不要。

    裴獗喉头发硬,“不是饿了吗?”

    “嗯……”喘息声落在颈窝,她哆嗦一下,伸手便狠狠掐他一把。

    “将军不要这样,正打仗呢。我那死鬼丈夫还在城外……等着攻城进来抓我回去……”

    裴獗:……

    她是懂得情趣的。

    这个女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