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冯蕴的马车经过廊桥行径翠屿时,篷顶被刮得呼呼作响,而此刻的翠屿行宫里,温暖如春。

    李桑若极爱享受,走到哪里衣食住行都十分讲究,务必精美,为了款待温行溯,就更是铺张。

    在座的几位使臣皆是李氏一党,得李桑若授意,席间竞相说些溢赞之词。

    美酒美食在桌,还有俏美佳人歌舞相伴,全无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酒到三巡,食到一半,几个人轮番敬酒后,就劝温行溯,赴明日晋齐算学之战。

    温行溯端正地坐在席位上,宽衣大袖,温文尔雅,灯火映照下的脸,轮廓分明、俊朗温和如暖阳一般。

    无论容貌、态度、举止,恭敬谦让,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

    “不是温某不肯,实在非燕先生对手。班门弄斧,未免贻笑大方。”

    “看来温将军仍有顾虑。”李桑若双眼眯起,将温行溯从上到下打量,赏俊美郎君,喝酒的兴致都好了许多。

    冯十二娘可恶……

    但她的兄长很招人喜欢。

    端方君子,敦厚仁和,看着脾气就很好,这样的郎君懂得疼人……

    李桑若思绪游离,嘴上的话说到一半,便笑了起来。

    “哀家当着诸位爱卿的面,为以前得罪的地方,向温将军赔罪。”

    说罢举杯示意,一饮而尽,半是威慑半是笑。

    “温将军饮下此盏,你我就冰释前嫌了。”

    温行溯苦笑,声音温和有力。

    “温某惶恐。殿下并无得罪温某的地方。”

    李桑若莞尔一笑,“那温将军,请?”

    满座衣冠,温行溯再不情愿,面对敬酒的临朝太后,也不便驳了她的面子。

    “多谢殿下。”他以袖掩面,仰头饮下。

    李桑若注意到他不曾称臣,语意也含糊,扬眉一笑。

    “温将军真是血性丈夫。不知祖籍是哪里?”

    温行溯拱手道:“江东温氏。”

    李桑若恍然大悟一般,“怪不得温将军如此君子风度,原来竟是江东温守正老先生的后人。”

    温行溯:“殿下过誉。”

    他始终淡淡的,清冷如涧下石,林中松,看似温和,其实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桑若笑了两声,看着他灯火下幽黑的双眼。

    “温将军对投诚我大晋,可有怨言?”

    温行溯当初为救冯蕴,让裴獗设计,亲手签下投诚书,抵赖是抵赖不过的,他笑了笑。

    “温某不敢。”

    李桑若步步紧逼。

    “那就是温将军对代表大晋与齐比试,心有抵触?”

    温行溯拱手以礼,再次致歉。

    “放眼天下,算学之术,无人能及燕不息。温某才德浅薄,不敢丢了大晋的脸。”

    “哼!我看你呀,就是不肯,狡辩什么。”李桑若似有薄醉,脸颊绯红,目光迷离,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温行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

    “我看温将军分明是身在晋营,仍然长着一颗齐心呐。”

    温行溯让她不加掩饰的赤裸目光看得颇不自在,一双剑眉微微蹙起。

    “殿下多虑了,温某与齐无私。”

    李桑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把玩着杯盏,脸颊溢满了笑。

    宋寿安之流,实在比不得温行溯呀……

    宋寿安看着老实,骨子里就是个贪婪的小人。而温行溯是个正人君子,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正人君子。

    可李桑若就喜欢看正人君子撕开脸面不要,为邪性所惑的失态模样……

    “哀家确实不敢全然信任温将军。想来,温将军对哀家也是如此。”

    她说到这里,淡淡看一眼在座的韦铮。

    “韦司主昨日不是说,截获两封从信州发出的通齐密报……”

    韦铮眼皮一跳。

    接触到李桑若的目光,心下亦是狂跳起来。

    这个淫妇!

    韦铮心里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是他爱慕多年的女子……

    他不愿如此侮辱,又实在找不到词来描述内心复杂的情绪。

    一时间,面色微变,良久才拱手回应。

    “禀太后,确有此事。”

    李桑若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那可有找到嫌犯?”

    韦铮垂着眼帘,“微臣正在查找渊源。”

    李桑若眉目微敛,突然收起笑容,阴冷的目光扫向温行溯。

    “那不如请温将军去内室小坐片刻,写几个字出来比对比对?”

    室内突然鸦雀无声。

    这是直接怀疑温行溯就是通敌的嫌犯了?

    韦铮看一眼温行溯。

    温行溯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深邃难辨。

    韦铮慢慢起身。

    “劳烦温将军跟我走一趟。”

    温行溯抬起头来,微微笑问:“现在?”

    “现在。”韦铮行礼:“得罪了。”

    “无妨。”温行溯慢慢起身缓拂袍角,对韦铮还了个礼。

    从头到尾,他表现得都极为淡然。

    他知道,不论是好酒好菜的招呼,以歌舞美姬相邀,还是语含机锋地威迫利诱,都是手段。

    这些晋人永远不会跟他一条心。

    更不会真正把他当成自己人。

    先礼后兵,说不服就动武,他预想到了。

    然而,韦铮带他去的不是缇骑司的刑室,而是往厢房内院而去。

    韦铮吩咐人去取笔墨,然后邀温行溯入座。

    “温将军何必固执?你该知道,其实将军夫人,也希望晋方能赢这一局。”

    温行溯面不改色,淡淡笑道:“温某不是不肯比试,是知道赢不了。何必丢人现眼?”

    韦铮叹气,“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又何苦跟太后犟呢?”

    温行溯笑了笑,没答。

    韦铮也不逼,等仆从将笔墨拿来,他挽袖,亲自为温行溯磨墨,声音低下来。

    “为何不先答应下来?即使真的输了,太后也怪不到温将军的头上,可严词拒绝太后,便是不妥了……”

    温行溯眼皮微微抬起,“韦司主不也明知不妥,还是拒绝了?”

    韦铮一噎。

    尴尬地笑了两声。

    “太后等下会过来,温将军还是做好准备吧……”

    温行溯皱起眉头,正要回应,门外仆女便福身问安。

    “太后殿下。”

    李桑若缓缓走了进来,给韦铮一个褒赞的眼神,语气却不怎么好。

    “温将军写好了吗?”

    韦铮垂目:“正在写。”

    自从没有了方福才,李桑若对韦铮确实亲厚了许多,那日他中药后跳入池塘受了寒,身子有些不好,还特地派陈禧给他送去了补品,让他好好养着……

    可谓恩宠有加。

    温行溯只当没有看见他二人的眉眼官司,提笔写了几行字。

    “太后,韦司主,请过目。”

    李桑若示意韦铮,“拿去找人比对。”

    韦铮应喏,瞄温行溯一眼,默默退了下去。

    “结果未出前,还将温将军此间小坐,静候……”

    李桑若花枝招展往那里一坐,见温行溯没有半分动容,又是冷冷一笑。

    “温将军可知,一旦查出你与齐国互通有无,会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