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狐疑地应着,整理一下衣襟,慢吞吞地走出去。

    庄子外面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车帘撩开,露出元铿的笑脸,“子放兄。”

    濮阳纵愣了一下,兴奋地抖了抖袖袍,上前抱拳行礼。

    “存坚兄。”

    二人相视,濮阳纵上下打量他,哈哈大笑。

    “看来存坚兄身子是养好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元铿在小界丘调戏冯蕴,差点让淳于焰剁了,事后身负重伤,九死一生,此事安渡郡无人不知,元铿更是觉得丢脸至极,又哪里爱听?

    他笑了笑,眼里流露的冷意,一闪而过,濮阳纵并没有察觉,像往常那般信步过来,熟练地上了元铿的马车。

    “存坚兄怎么也到破地方来了?怎么,专程来看我?”

    元铿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张瘦削的脸,衬上过分突出的鹰钩鼻,更显阴冷。

    “我来找姚大夫拿药,顺便看看你。”

    元铿的伤,起初治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好,荥阳惠王府遍寻良医,后来还是找到花溪村的姚大夫,这才渐渐好转。

    这事濮阳纵是知道的。

    可元铿的表情,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身上就像被什么毛刺剐蹭到了似的,突然觉得不自在。

    “你这伤都养好几个月了,还是没有大好吗?”

    元铿苦笑,摇摇头,突然看着濮阳纵,目光定定的。

    “子放,我们是不是好兄弟?”

    濮阳纵一听,大眼珠子瞪着他,“这还用说?从小玩到大的交情,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元铿放下帘子,突然撑住濮阳纵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好兄弟,帮我一个小忙。”

    濮阳纵迟疑一下,道,“你说。”

    -

    冯蕴是在濮阳漪的新宅子门外,追上她的。

    人还没有走近,就隐隐听到她压抑的哭泣。

    两个仆女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冯蕴唤她一声,仆女连忙让到两侧。

    “王妃。”

    濮阳漪爱面子。

    偷偷抬袖抹了抹眼泪,回头朝冯蕴一笑。

    “我没事的,蕴娘不要担心我……”

    冯蕴看着她强撑的样子,微微一笑。

    “不是县君邀请我来,看看你的新宅?”

    濮阳漪一愕,脸色当即轻松下来。

    “那你快来帮我看看,我好些地方拿不定主意……”

    她说着便走回来,亲密地挽住冯蕴的胳膊。

    濮阳漪身上香香软软的,冯蕴并不排斥她的靠近,轻轻笑了一下,由她挽着手往里走,视线不经意投向百步开外新起的宅子。

    温行溯的新宅,上个月底就已经动工了。

    一眼看过去,地基初成,工匠正在往里面抬基石……

    建房之初,她征求了温行溯的意见,可他没有意见,所以最后的修建方案,还是由冯蕴做的主。

    冯敬廷为了表示诚意,专门派了个总管过来负责此事,没有拖泥带水,耽误工期。

    但那总管捎来一封信。

    不是冯敬廷所写,而是萧呈。

    信交给冯蕴,却不是写给冯蕴的。

    抬头便是行溯兄,叙旧几句,然后道:“建宅一事,我知非你本意。谦谦君子,一毫不取,行溯兄定是为难。但依我之见,我们都无须拂了阿蕴的好意,依她便是。”

    客客气气,温润有礼,又不失风度。

    就好像写信之人,不是齐君,只是温行溯的旧时知交,是冯蕴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婿……

    冯蕴方才忘了把信转交温行溯,看到宅子想起来,再扭头看濮阳漪的时候,眸色便暗沉了几分。

    为她难过,也为上辈子那个冯蕴难过……

    这座新宅完全承继了濮阳漪的喜好和风格,石砖雕花,门廊开阔,奇草仙藤、鱼池假山,古琴铜镜,宝砚笔筒,无一处不精致。

    可以说,这是花溪村目前最为精美的宅子了,对得起大长公主府高贵的门楣。

    濮阳漪介绍房舍,边走边说,笑靥如花,冯蕴偶尔插上几句话,绝口不提她方才失态的哭泣,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有些人是不愿意将伤口示人的。

    濮阳漪不想说出来,是不想让冯蕴来同情她……

    冯蕴不提,是慧至心灵,不必要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

    情感之事,旁人最是无力。

    那些微妙的心绪,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透……

    她当真给濮阳漪的宅子提了些看法,然后就在濮阳漪欢天喜地的感谢声里,告辞回家。

    元铿来找濮阳纵的事,冯蕴回家就得到了禀报。

    那两个人说了什么,门房也不知情。

    但濮阳纵上了那辆马车,就没有下来,只撩着帘子冲门房喊了一声。

    “我有急事离村,替我在村学请假三日,回来再补。”

    他是丹阳郡王,门房管不了他。

    他在村里讲学也是大长公主的指派,旁人更是干涉不得。

    不料冯蕴听得脸色一变,起身便去了隔壁。

    药斋里,姚儒正在用碾磨药,看到她来,擦了擦手,便上前行礼。

    “娘子……”

    “姚大夫,我有事问你。”冯蕴声音很急,示意他不用多礼,开口便道:“荥阳惠王府的世子,可是来过?”

    姚儒点头,“来过,但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冯蕴道:“他来做什么?说了些什么?”

    姚儒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是拿药。但说来也奇怪,以前荥阳惠王都是派人来接我去城里,这次却是世子亲自前来。世子劫后余生,为人倒谦逊了不少……”

    “我明白了。”

    冯蕴没等姚大夫说完,匆匆拱手行了一礼,大步出来,便让葛广套车。

    “快,我要去一趟安渡。”

    别看濮阳纵是大长公主自己塞到花溪村来的,要真出了什么事,这笔烂账,她一定会记在冯蕴的身上。

    冯蕴来不及追上濮阳纵,她坐上马车,让人去和濮阳漪说一声,直接驶向安渡……

    安渡和别的城池一样,一到时辰,城门就要关闭,百姓无法自由出入。

    马车抵达安渡,冯蕴撩帘子看一眼巍峨的城门。

    “葛广,快一些。”

    “喏。”葛广应声,一鞭子下去,马车便加快了速度……

    冯蕴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即将关闭的城门上,浑然不觉身侧有一匹快马经过。

    紧接着,马车似乎顿了顿,一个晃眼间,就有人钻了进来……

    冯蕴吓一跳,来不及看清,察觉有人闯入马车,伸手便抓向藏在靴子里的翦水……

    手腕被人拉住。

    下一刻,她来不及反应,便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里。

    而马车此刻仍然未停。

    冯蕴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这时才回过神来,横眼相问。

    “大王这是做甚?”

    “别出声。”裴獗声音冰冷,眼风都没有看她,而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车窗。

    冯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一眼他的脸色,正要趴过去,车帘嗖地一下,插入一柄长剑,冰冷的光芒射丨入冯蕴的眼里,她瞪大眼睛,缩了下脖子,便将头埋在裴獗的胸前。

    “大王小心。”

    她扯住裴獗的衣襟,手心全是虚汗。

    裴獗用披风将她往怀里一裹,伸手捏住那剑尖,用力一拉。

    外面的人收势不住,朝马车直直地撞上来。

    人车相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裴獗顺势夺过长剑,眼睛都不眨地反手刺回去。

    “啊!”

    一声惨叫冲破云霄,鲜血喷溅在冯蕴的马车上,丁香色的帘子,染上一层血色,变得暗沉沉一片,格外骇人……

    冯蕴惊觉,“有人刺杀你?”

    裴獗沉默一下,“是杀你。”

    冯蕴:……

    她尚未弄清原委,看一眼裴獗,不冷不热地勾了勾唇角,只道:“濮阳纵在花溪村被元铿带走了,我正准备去大长公主府,告知此事……”

    裴獗嗯声,“不必去了,大长公主已然知晓。”

    姐妹们,解释两点哈。

    一是前面的“长公主”其实是“大长公主”的误用。最初我是写大长公主,写着写着,有时候就顺手写了长公主……其实是不对的,皇帝的姑姑就是大长公主,特此更正一下。

    二是关于土地,有人问,动不动就多少亩多少亩,数量相对来说,有点儿戏和荒唐。虽然是架空,但也假装认真地解释一下,古代和现代不同,那时候地广人稀(虽然地未必都是能耕种之地,荒山甚多),一个男丁授田二十亩,乃至上百亩,都是有的……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大概体会一下就行。

    冯蕴:晓得了晓得了,就是我的地多男人也多……

    裴獗:什么多?

    淳于焰:男人。比如我……

    冯蕴:男人,田里下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