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蕴做了一宿的梦,许是梦境太过纷乱,天亮醒来,发现裴獗睡在身侧,竟有短暂的失神,不知今夕何夕。

    “将军为何睡在这里?”

    她有一阵不称裴獗为将军了。

    裴獗意外地看着她的脸。

    “我不睡这里,睡地上么?”

    冯蕴惊觉一下,彻底醒转。

    这是在今生的西京城,裴府。

    她呼口气,露出微笑,松软的鬓发轻拂粉腮,半阖着眼看他,有惺忪的倦怠,又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慵懒。

    “大王平常不都早早去练功吗?今日怎么偷懒?”

    裴獗侧过身来圈住她纤细的腰身,忍不住捏了捏那化入指尖的软肉。

    “春宵一刻,两刻,三刻……不差这一刻。”

    噗!冯蕴受不住痒,翻身坐起,笑着踢他。

    “还不起来,今日不是要进宫受罚吗?”

    脚还没收,突然伸来一只大手,捞住她稍稍用力,一只胳膊便将人压在了榻上,高大的身躯随即覆下。

    冯蕴低叫一声,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你吓住我了。”

    裴獗将她紧紧抵在榻上,黑眸灼灼。

    “不是想受罚?我不罚你,何人敢罚?”

    冯蕴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狠狠瞪一眼,“别闹了,时辰差不多了。”

    “不急。”裴獗低头盯着怀里娇娘。

    一阵幽香缭绕在鼻端,浑圆紧贴,容色勾魂。

    他黑眸里火苗渐生,越燃越旺,对上冯蕴水汪汪的眸子,又慢慢变得柔软,仿佛一团灼热的火焰落在满是雾水的湖面,就连呼吸都潮湿起来。

    “不要……”冯蕴紧紧揪住他的后背,喉咙干燥得声音喑哑。

    他气息里的温度,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传来,黏腻坚硬,好似下一瞬就要将她狠狠劈开。

    冯蕴身子绷紧,如同一条在他手上肆意弹奏的琴弦,颤抖着,在不断抚弄中发出动人的曲章……

    正月里的天,窗棂上挂着寒夜的冰棱。

    屋里却春光明媚,旖旎温暖,两道交缠的身影在晨光中逐渐朦胧……

    两人起身洗罢再更衣入宫,属实是迟了。

    金銮殿里,死一般寂静。

    群臣静默相候。

    丹陛上,庄重肃穆的龙椅过于宽大,衬得元尚乙小小的身子更为羸弱。

    龙椅后,一卷纱帘静静垂落,里头坐着摄军国政事的端太后。

    “雍怀王到——”

    内侍尖细的声音,从殿外传出,好似带着风声和回响,让众臣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

    今日端太后召群臣议事,到了时辰,雍怀王根本就不现身。

    雍怀王不在,议什么事?

    太后和皇帝端坐在上,臣众即使有点什么想法,也只能屏紧呼吸,在煎熬中等待。

    好在,雍怀王终是姗姗来迟。

    大殿敞开的门,好像突然掠过一抹阴影,众人望去,略略诧异。

    雍怀王不是一个人上殿的。

    他带来了王妃。

    女子不上大殿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就连垂帘听政的太后,也必须挂一面帘子遮挡,雍怀王妃如此大胆,显然是僭越了。

    众臣面面相觑。

    都看着同僚,都希望同僚站出来……

    然而,大殿鸦雀无声。

    裴獗贵为摄政大王,加封九锡,可以不用卸剑,见到皇帝和太后,他也不用下跪。

    就那么气宇轩昂地走进来,辟雍剑在他腰间泛着冰冷的光泽,令人不敢直视。

    谁都知道这把剑,染了无数的鲜血,谁都知道这个男人,杀人无数……

    可他身侧的雍怀王妃,却是容色温和,姿态曼妙,跟他走在一起,优雅从容,仿佛能吸走所有的目光。

    “臣裴獗叩见陛下,皇太后。”

    冯蕴也跟着行礼,以臣子之礼称呼。

    “臣冯蕴叩见陛下,皇太后。”

    众臣这才反应过来,这冯氏女确实是有官职在身的,虽然是王府长史,那也是陛下亲封,拿朝廷俸禄的呀。

    众臣迟疑一瞬,跟着二人拜下,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

    元尚乙抬了抬袖子,眼睛忍不住看冯蕴。

    冯蕴回视一眼,扯扯嘴角,没有笑。

    元尚乙却笑了。

    小皇帝上朝总是板着脸,会装成大人的模样,众臣很少看到皇帝这样开心的笑,不免有些奇怪。

    “裴爱卿,何故带尊夫人上殿?”

    帘子后方传来端太后的声音,有点虚弱,听上去中气不足的样子,隐隐带着怯意。

    裴獗道:“承蒙陛下恩典,拙荆就任王府长史一职。惊闻有人弹劾拙荆,有谋逆嫌疑,这才上殿,以正视听。”

    众臣哗然。

    端太后也变了脸色。

    昨日折子递到她手上,她便传了裴獗入宫,私下里给他看过,其实是想探一探他的口风,看他如何表态,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对待这个王妃。

    裴獗当时说,会给她一个交代。

    端太后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交代。

    “裴爱卿何必如此……”端太后语气犹豫。

    裴獗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太后。”

    端太后胸腔发窒。

    隔着帘子,她可以将丹陛下的雍怀王看得清清楚楚。

    冷漠倨傲,睥睨之态,明明站在下方,可满朝文武,再没有人比他气势更盛,包括她和她面前龙椅上的小皇帝。

    端太后有些害怕。

    她本就是胆小之人,被裴獗冷漠的目光盯视着,即使有帘子遮挡,仍然觉得血液发凉。

    才刚刚开始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听徐永的话……

    “雍怀王……”端太后声音更弱了,手心微微攥着,额际略略浮出了一丝冷汗,定了定神,才道:“此事尚无明证,还须等缇骑司查探……”

    裴獗:“殿下昨日说,证据确凿。”

    步步紧逼,是完全不给端太后喘息的机会,还是真的恨不得把王妃摁死在大殿上?

    众臣惊愕。

    端太后面容发白。

    半晌,她无力地道:“徐永,念。”

    徐永也没有想到裴獗会直接把王妃带到大殿上,当着满朝臣工的面,将事情挑明。

    他清了清嗓子。

    “信义郡守陈珏,安渡郡都尉梁焕章上奏陛下,称雍怀王妃冯氏,有不臣之心,甜言蜜语、虚情假意,试图迷惑雍怀王,拉陇陛下……”

    他说一句,殿上众臣的表情就变一下。

    这陈珏和梁焕章怎么敢的?

    梁焕章还是敖政提拔上来的人。

    许多人侧目看敖政。

    敖政的脸色,比谁都难看。

    他以前就是御史台的人,了解法度。

    虽说臣子可以风闻奏事,根据传闻来弹劾,不必拿出真凭实据,但那是谏官的差事,这两个人哪来的胆子……

    何况弹劾的是雍怀王妃。

    那不就相当于弹劾雍怀王吗?

    “诸位。”敖政拱手朝上一拜,又转身看着群臣。

    “据我所知,梁焕章在安渡郡与雍怀王妃有些过节,这完全是凭空捏造,打击报复。不可取信。”

    他这是表明态度。

    与梁焕章切割干净。

    可这样的机会,有的是人趁机拱火。

    “那信义郡守又为何故?难不成是因雍怀王妃与大长公主殿下有过节?”

    敖政尴尬一笑。

    “这就要问信义郡守了。上奏弹劾,可有实证?”

    裴獗的目光掠过龙椅,掠过那个紧紧揪着膝上的布料,几乎要哭出来的小皇帝,淡淡地道:

    “太后说有。”

    金殿办案,既然有证据,自然要呈上来。

    大家都等着。

    等着端太后开口。

    “徐永。”端太后吸一口气,终于出声,“呈上证物。”

    “喏。”

    大殿上死一般寂静。

    徐永拍拍手,便有小黄门端着托盘走上丹陛。

    “这里,是雍怀王妃写给齐君的信。”

    哗的一声。

    众臣的目光,齐齐落在裴獗和冯蕴的身上。

    萧呈和冯蕴的那点破事,大殿上无人不知……

    这雍怀王逼着太后把王妃跟萧呈私通的信件当众呈上,是何居心?

    众人看不懂。

    裴獗也面无表情。

    冯蕴笑了笑,“这是什么信,我为何不知?”

    徐永使了个眼神,“给雍怀王过目。”

    当着众人的面,小内侍弓着腰慢慢走到裴獗的面前,双手举过头顶。

    “大王。”

    裴獗平静地接过来。

    刚一入手,冯蕴脸色便是一变。

    是她的字迹。

    也是她写给萧呈的信。

    只是……

    有一个时间差。

    这封写给萧呈的信,写于安渡城破之前。

    那时候她尚未重生,但已经得知冯敬廷会将她献给裴獗,正在城里挑选美姬,陪她一同出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