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驰在官道上。

    车轮滚滚,颠簸着迎着寒风,越走越快。

    田野、山峦,景色从车窗一一掠过,从天明走到日落,渐渐出现几盏夜灯,明明暗暗……

    入夜了。

    战争下的冬夜,格外严寒。

    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百姓。

    沂水码头已被北雍军控制,没有民间往来的船只。

    冯蕴让人将马车停在封锁线外,这才上前。

    没有料到,驻守码头的越骑校尉是一张生面孔,他不认识身着男装的雍怀王妃。

    上下打量冯蕴一眼,走过来就出声撵人。

    “军事要塞,闲人莫入。你们哪里来的?快走快走!”

    这次冯蕴从花溪过来,为了不耽误时间,轻装简从,身边只有葛广和葛义两兄弟、小满,还有钱三牛和叶闯林卓这么几个人。

    为了出行方便,她也没着女装,而是换了一身宽衣男装,就像是哪个世家公子带着家仆出行。

    为免多生事端,冯蕴朝叶闯使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亮明身份。

    叶闯走上前来,笑着就叫了一声“兄弟”,然后道:

    “都是自己人,我们这位娘子是雍怀王妃……”

    码头上风大,校尉没有听清他的话,他只当叶闯是准备上来套近乎的家仆,眉头一蹙,当即黑脸。

    “这是军令。我管你们是谁?回去回去!”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哼声。

    “没看旁人都一家家的从北边往南来?还没见过这么傻的,跑到北边去送死。”

    “嗐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叶闯刚要理论,那人看他人高马大的样子,伸手便摸刀。

    “退下!再进一步,便治你一个犯冲要塞之罪,立斩不赦!”

    叶闯停下来,嘿地一声笑了。

    “有种啊兄弟,脾气很大嘛……”

    他当年在北雍军的侍卫营里,也是个小炮仗,一点就着的人,何时受过这样的闲气?

    明明已经解释了,对方不听,还要动武,叶闯忍不了,伸手便要拔刀。

    “好好好,要动手是吧?那就跟你比划比划……”

    “叶闯。”冯蕴制止他,朝那位校尉微微行礼,“抱歉,是我们没有说清楚……”

    话刚到此,突然听到一声轻唤。

    “舅母?”

    敖七的声音随夜风传来,冯蕴侧头一看。

    果然是他,骑在马上,脖子上有一道擦伤,面容清瘦,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幽亮发黑。

    “你怎么在这儿?”叶闯抢在冯蕴前头,笑吟吟地收回腰刀,目光烁烁地看着敖七。

    敖七看他一眼,望着冯蕴道:

    “我跟石隐分兵合进,为减轻辎重压力,紫电军先行,赤甲军今夜渡河,是为后援。”

    叶闯行伍多年,知道要分兵分批的道理,一下子去的人多了,不说别的,粮草都是个大问题。

    他不问那许多,只道:“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快,快来跟这个不长眼的东西说说……”

    他看向那个校尉,接着便道:“王妃要渡河去寻大王,这位官爷不仅不肯放行,还诅咒王妃去死……”

    这属实有点添油加醋了。

    冯蕴看他一眼,“别胡说。”

    敖七不明所以的看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那校尉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没有听清那句话是什么。

    原来这位俊美的郎君,竟然是女扮男装的雍怀王妃……

    他要死了。

    校尉脸色大变,赶紧低头请罪。

    “敖将军,属下不识王妃真面目,犯下大错……”

    敖七看他一眼,“王妃不会跟你计较的。下去吧,这里有我。”

    校尉头都没有抬起,朝冯蕴拱手,匆匆行了一礼。

    “王妃海量……”

    冯蕴看他紧张的样子,轻轻一笑,“你方才做得很好,不仅不应该责怪,还该得到嘉奖。”

    那人一怔。

    抬头便看到王妃眼里的笑意,不是作假。

    他大喜过望,“谢王妃。”

    待那人兴冲冲地下去,敖七方才跃下马背,走到冯蕴的面前。

    “前方战事未决,舅母还是留在南岸等结果为好……”

    冯蕴轻声一笑:“你们不是要渡河吗?我随你们一道就好。”

    敖七是要渡河。

    但不能带冯蕴一起。

    他道:“战争不是儿戏……”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

    冯蕴见敖七抿着嘴唇,满脸不赞同的样子,又笑了一声。

    “你放心,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你阿舅那里,自有我去说,不会怪到你头上。”

    敖七:“我不是怪阿舅责怪,是担心你。”

    他说得冷肃,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声音未落,又瞪了叶闯一眼。

    “战场不是舅母该来的地方。叶闯,你赶紧带舅母回去。”

    叶闯回视着他,给了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属下……听命行事。”

    敖七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那我亲自派人,送你们回去。”

    “敖七。”冯蕴看他固执,沉下脸,加重了语气,“我不仅是雍怀王妃,我还是雍怀王府长史。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大王的身边。”

    敖七呼吸一紧。

    论私,她是舅母,长辈。

    论公,她是摄政王府的从四品长史,职级不比他低。

    她要做什么,轮不到他来质疑。

    沉寂片刻,敖七紧了紧手上的缰绳。

    “好,我带你渡河。但有一点……”

    冯蕴盯住她,恢复了笑容,“什么?你说,但无不从。”

    敖七道:“在见到阿舅前,你必须跟在我身边。”

    冯蕴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安危,抿了抿嘴角,轻轻点头。

    “我定会遵守军中律令。更何况,我也怕死,还有比跟在敖将军身边更安全的吗?放心,不乱跑。”

    她语气轻柔,带了些轻松的戏谑,敖七却没什么心情应付的样子,点点头,便沉着脸往前走。

    “跟我来。”

    码头上的灯火,在夜色里摇曳。

    坐上船,冯蕴打了两个喷嚏。

    这个时节是真的很冷,尤其是夜晚的河面上,人坐舱中,好像坐在冰窟窿里。

    小满赶紧为她添了件衣裳。

    “我去找敖将军要个火炉子吧……”

    “不用。”冯蕴阻止他,“熬一熬就过去了。”

    将士在外行军,一切从简,炉子和炭都是用来生火做饭的,取暖这种事,将士们享受不到,她也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

    小满心疼她,默默坐在一侧。搓搓手。

    “这船上,是真冷啊。”

    “嗯。”冯蕴道:“到河对岸就好了。”

    “不知大王那里生火没有……”小满瞥着她,担心她的冷暖,“总不能大王那里也不生火吧,冻坏了王妃怎么办?”

    冯蕴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到叶闯的声音。

    “娘子,我给你送炉子来了。”

    冯蕴一怔,“进来。”

    叶闯提拎着一个生好的炉子,仿佛捧着一个小太阳,笑意盈盈地走在前面。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敖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