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有人早早进山下地干活,也有人缩在驿馆的房间不敢出门。

    丧妻的悲痛和愤怒平缓了些,程大山的理智稍稍回归,便明白了经此一事后孙成绝对不会放过他。

    那人残暴且记仇,只怕今日走出黎山县城,就会对自己下手。

    辗转反侧一夜,他也想过干脆一死去找自家婆娘算了。

    可一想到两人都要死在孙成手底下,就分外不甘。

    更重要的是,二姑娘那天答应过,会帮他杀了孙成。

    那他怎么也要活到孙成死之后。

    程大山捏紧了拳头,推开门。

    门外一群小衙役都在等着,孙成在另一间房门口,阴森森的盯着他。

    “我打算留在黎山,就不同诸位一起回虞都了。”他努力忽略掉孙成阴冷的视线,朝院中诸人拱了拱手。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都很震惊。

    “程哥,你…你别想不开啊…”有人劝他。

    “对啊,程哥,日子还得往下过,这里怎么比的上虞都啊?”

    有更了解他的,直接道:“咱们出来一趟,回去虞都府还有一笔银子呢……”

    听到银子,程大山目光动了动,但很快就更加黯淡下去。

    “我意已决,诸位就此别过。”

    孙成抱胸靠着廊柱,冷哼一声。

    “你是怕死吧!怎么?昨天不是想杀了我吗?今日就不敢上路了?”

    “孙成,我的血债早晚会讨回来,你别得意。”程大山咬牙道。

    孙成挑衅的朝他吐了口唾沫。

    “……可以,留在黎山吗?”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小衙役瑟瑟缩缩的问。

    程大山认识他。

    昨儿他想把老头的尸体背进屋子,叫刘三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硬生生在门口挨了一宿。

    “你若想留,我也可以一并同县令大人说明。”

    “好。”小衙役感激道。

    旁边有人推他,“你疯了?要留在这儿?不怕饿死啊!”

    “可是…昨日咱们走过的街巷,不是也有不少商铺吗?”

    黎山,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惨淡可怕。

    其他那些跟程大山交好的也有些动摇。

    他们这些没衔的衙役大多独人一个,无牵无挂的,在哪都是活着。

    何况之前得罪透了孙成,上头再没程大山顶着,这一路定然少不了折磨。

    “程哥,我也想留下。”

    “我也想…”

    一来二去竟有五六个要留在黎山。

    孙成脸色难看,“别以为你们躲在黎山我就没办法了,等回了虞都,叫府尹知晓,照样治你们的罪过!”

    他放下狠话,只带了两个人,和刘三那群一起离开。

    ……

    山前的平地。

    文澜和文遇配合,没多会儿就在地上铺了一大片土。

    还没到午时,两人已经做完了一半多。

    “文澜,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力气的!”卫雅撂下篓,也不顾手套脏,抬手在额前颈后都抹了一遍。

    “怎么说我们也是两个人。”文澜一笑。

    文遇不知从哪捡了块尖锐的石头,蹲在土篓旁边闷头修理挖土的铲子。

    “幸好有手套,不然一天下来,手怕是要冻掉。”卫雅歇了一会儿,掀开手套的口往里边哈了两口热气,又快速的搓了搓。

    两人说几句闲话的功夫,山上跌跌撞撞下来一人。

    见她们三个没动,撂下土篓,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痛苦的哎呦着揉捏自己的肩膀。

    文澜往后看了眼。

    卫雅也往后看了眼,忍不住道:“二夫人才干了那么点儿,一天能做完吗?”

    “可能指着她女儿帮忙呢。”文澜收回目光。

    “她…铺的好像都是些草叶子…能行吗?”

    “你别管了。”文澜直言道:“总之是按人分的,她做不完和我们也无关。”

    “是这样吗?”

    “是!”

    “是。”

    两个声音齐刷刷的,其中一个来自蹲在地上的小萝卜头。

    “那我听你们的。”卫雅不再关心,倒出篓中的土。

    边缘来回巡逻的兵卒正好走到这边,往地里一看,沉着脸找到王氏。

    “你坐这干什么呢?还不去干活?”

    王氏战战兢兢起身,小声道:“我…我就是累了歇一会儿,不是也有歇着的吗?”

    她小心地看了眼文澜卫雅的方向。

    “你和她们能一样?你看看人家干出多少了,你再看看你!”

    北地人都生的高大,说话音量也高,平常说话都像耍横,更别说他是真的对王氏不满。

    “你看看你都铺的什么东西?让你挖土下来,没让你捡草叶!这大风一吹还能剩下啥啊?”

    王氏哪里被人这么劈头盖脸的训过。

    当时就哭了。

    难为她还想着不能太丢脸,没哭出声来。

    “哭!你哭这地里能长出粮食啊!”

    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说话毫不客气,怜香惜玉四个字对他来说仿佛就是个屁。

    王氏不回话,只是哭。

    张氏和文琴相携下山来,就见到这一幕。

    到底是自己亲娘,文琴虽然有些不好的猜测,也还是快步赶上前去。

    “这是怎么了?”张氏在后面赔笑问。

    “你是这家大夫人?”

    “是。”

    “管好你的人,再偷懒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巡逻兵冷着脸留下一句,在张氏福身前转头走了。

    张氏就势卸下背上的篓,转头沉了脸色,“怎么回事?”

    王氏哭道:“我就是没力气了在这坐会儿,他便上来呵斥我偷懒,可咱们家二姑娘和卫姑娘都在歇着,怎么偏我不行?”

    “那是因为我们铺的比你多的多。”文澜牵着弟弟从她身边走过,淡淡扔下一句话。

    王氏泪眼朦胧的看着三人,听完这话哭的更凶了。

    “我从没做过这种力气活,又没人帮着,怎么能快?二姑娘有弟弟帮衬,我家阿棋要在这,我也不至于这样……”

    “娘,别说了。”文琴瞧着张氏脸色越来越差,连忙制止。

    “这明明就是给男人干的活,哪有让女人家做这种重活的?”王氏继续哭唧唧。

    张氏冷眼看着她,“无论你怎么想,我只有一句,把自己分内的东西做完,别给文家惹事。”

    她撂下话,拖着背篓回到自己的地方,倒完土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