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平日里也是足智多谋,八面玲珑的人,此刻竟也没了主意。

她那堂侄贾珍,非但袭爵三品威烈将军,且又是贾家族长,祭祖时,是由他来主祭,她的大哥二哥只能是陪祭。

东西两府虽说是一家人,可到底是两府。

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怎么管这事?

可若是不管,要是这混账事传出去,宁国府被千夫指点自不必说,连她母亲在外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先父国公之名也要丧尽。

“姑奶奶!”

见她犹豫,秦可卿心中越发急了。

她来西府已经多时,贾珍怕是早已知晓,等她回去后,处境定然越发不好过。

今日若没有个准信,她不如一头撞死在西府,也不回那污浊的东府去!

秦可卿攥着手帕,低着头,半晌方才道:

“姑奶奶可知我是怎么嫁入国公府的?”

“……他看上你了?”

贾敏看了看秦可卿,的确是一个风流妩媚的女儿家,贾珍能看上也不例外。

秦可卿羞红脸,摇头:“我出嫁前,并未与贾府人见面,我平日也不出门,外人不知我长得如何。我父亲只是当了营缮郎的小官,清寒之家,与大门大户亦无来往。”

“那是谁来做媒?”

贾敏有些奇怪了。

贾府即便是没落了,可烂船还有三斤钉,贾蓉身为东府嫡孙子,贾珍就算看中秦可卿,都未必能让她轻易就过门——他父亲还在,贾母亦是长辈,娶小门小户实在没脸面。

“元兴二十五年,太后寿宴上,姑奶奶抱过我。”

秦可卿低声道。

“二十五年,太后寿宴……”

贾敏仔细回想,那年她还未出嫁,随着母亲进宫去参加皇后寿宴,宫里的皇子公主有不少,但只要能走路的,她都不会去抱。

只有一個不到一岁大的孩子,是……

“你!!”

贾敏惊得站起身,睁大眼睛看她,依稀看出几分熟悉模样。

秦可卿低头不语。

贾敏却只觉一阵寒意冒出,仿佛祸事临头而不自知,此刻才反应过来要躲开。

又看了秦可卿半晌后,贾敏方才想起来要给她见礼。

“姑奶奶莫要折煞我!”

秦可卿忙站起身,羞急道:“我现在哪里还是那金枝玉叶?连姑奶奶抱过我的事情,都是奶母告诉我,我方才敢来求姑奶奶!”

贾敏重新落座,握住她手问:“那畜生可知这事?”

若是贾珍知道她身份,还敢如此的,贾敏半句话也不说了,去让母亲即刻与东府断了兄弟情谊,在两府中间封了围墙,宁荣街的牌子砸烂掉,免得遭受这灭顶之灾。

“我只告诉了姑奶奶一人。”秦可卿犹豫,“或许大老爷也知,婚事便是他定下的。”

贾蓉不敢违抗父亲贾珍,贾珍也不敢违抗父亲贾敬。

或许也是娶了之后,贾珍方才对秦可卿的容貌身段垂涎。

也不奇怪。

秦可卿乃太子妃所生,若没有前头的事,她此刻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哪里会跌落尘泥,被贾珍所欺。

贾敏越是细想,越觉得此事棘手。

可又不能直说,也不能不管。

她母亲,她大哥,二哥,那些侄子侄女,全都仰赖贾府而存。

贾府是她的娘家!

秦可卿望着姑奶奶,在屋内紧皱着眉头,从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走到东边。

她不禁泫然而泣,“姑奶奶若是为难,我便回了东府去,一死百了,随我亲父亲母而去,也牵累不到姑奶奶和府里!”

“万万不可。”

贾敏叮嘱道:“今晚你且在梨香院住下,有人来请也不必搭理,我先想想。”

秦可卿这才暂且放下心,正要站起身给姑奶奶行礼,却只觉双腿无力,全身都软了。

贾敏知她是悲喜交加所致,唤了两个婆子进来,让她们扶着去客房住下。

一会儿后。

林黛玉看到母亲进来,神思不在的模样,便问道:“可是焦大那事?”

“焦大……?”

贾敏回过神来,望向她。

“扒灰……哎哟!”

林黛玉才刚说出口,就被母亲拧了耳朵,连忙求饶:“母亲饶了我吧,是楚大爷告诉我的。”

“我不信,定是你主动问的!”

正闹着,门外的香菱来禀告:“姑奶奶,东府有人来了。”

贾敏搂着女儿说道:“你去问是谁派来的,要做什么。”

一会儿后。

林黛玉看到香菱又进来,听到她说是东府太太派人来叫奶奶回去吃晚饭。

“你去回禀,就说东府奶奶留在这吃饭。”

“是,太太。”

香菱出去了,转告东府的人后,又回来禀告太太。

等了不到半刻钟,又有东府的人来梨香院。

香菱又两头跑,去跟小蓉大爷派来的人回过太太的话,再回禀太太。

又一会,又有东府的人来。

这次是东府的老爷派人来。

香菱再跑两头,再让东府的人回去了。

再之后,是尤氏来请,这次总算不是香菱,太太亲自去打发人走,依旧留着东府奶奶秦氏在梨香院。

连呆香菱都看出来,除非东府老爷亲自来请,否则那秦氏是不会回去的。

过了黄昏,天色变暗,荣国府关上各处角门,香菱听紫鹃姐姐笑说“这下可算能消停了吧?”,香菱深以为然。

谁成想,过了一会后,在西府住着的贾敬之女、贾珍之妹贾惜春,却提着灯笼走进梨香院。

林黛玉见到惜春妹妹进来就哭,伏在她母亲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也不说什么,外头她带来的婆子唤了,她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林黛玉这才方知,白日里惜春妹妹为何劝她与母亲不要走。

第二日。

起来后,林黛玉看到母亲派人去知会大舅舅和二舅舅,让他们不要出门。

她母亲又与秦氏坐在梨香院正厅里等了半个上午,也未曾等来什么人。

“这事还是得有人办!”

黛玉见她母亲气恼着放下茶杯,对她与秦氏说道:“伱们跟我去,先别声张,丫头你去找惜春顽。”

黛玉与秦氏都站起身,与她一块从梨香院穿过内院来到前院。

黛玉带着秦可卿,两人一起去惜春屋里等着。

贾敏气势汹汹的来到贾政书房门外,喝住小厮,推开门就进去,与书房内来拜访贾政的一众相公清客撞见。

众人都愣住。

贾敏劈头盖脸的发问:“哥哥可是要与宁国府情义断绝?!”

贾政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说:“小妹何出此言?我贾家东西两府是老太公生下的亲骨肉,如何说着等决裂的话!”

他赶紧给小妹示意,让她别说话了,有外头人在。

众清客都劝道:“老世翁和世妹且先别急,有事情慢慢说。”

说了这话后,他们也都纷纷告辞离开,留贾家人处理家事。

书房门关上后,贾政也沉了脸,说道:“小妹你太胡闹了,见了外客不说,在外头人也说那话,传出去像什么样?也幸好他们都与我交情莫逆,不会在外说出此事。”

贾敏冷笑,刚才那几人中就有一个开古董行的。

“是何事让小妹如此动怒?”

贾政请她入座,知她性子,不到不得已时不会如此。

因而心中也难免有些忐忑。

贾敏只喝茶。

贾政略一想,“是东府的事?”

昨日东府几次派人来请秦氏,他也有所耳闻。

“秦氏是如何嫁到贾府的?!”

贾敏问她。

“她如何嫁……?自然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东府珍哥儿做的主。”

“你们,实在是!”

贾敏气道:“他让蓉哥儿娶个这样人家的女儿,你也同意?”

贾政无言以对,只得道:“毕竟是东府,我们也管不着。你大哥的继室,还有东府的尤氏,不也这样……”

他是自认了贾府的衰败,继室只能找那些人家。

贾敏赌着气道:“我看王家也不怎么样,你那媳妇,还有琏哥儿媳妇,能管事的不会管事,会管事的又一身小家子气!两府内没一个敢管你们大老爷们的人,任由你们胡闹!”

从老爷到太太奶奶都骂了一遍。

贾政却顾不得被骂,因他已经听出来事情,惊问道:“是……蓉哥儿媳妇?”

“她公公要欺辱她,她告到了我那去。”

贾敏看向二哥,“你说如今该怎么办吧!”

贾政惊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