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斯科的时候,我就知道川上胜吉了。”

    程义明冷冷地说道:“他一直都是一个日本潜伏特工,代号是‘毒蝎’,长期在中国进行潜伏,并在燕京大学任教。民国15年,也就是1926年,他接到新的任务,借口日本国内有事,离开中国,到莫斯科进行潜伏。

    当时我奉工农党之命,到莫斯科进行学习,学的主要内容是情报工作。我接触到的第一件案子,就是川上胜吉。他的行踪,被苏俄的政治保卫总局发现,不过在准备抓捕的时候,消息走漏,川上胜吉连夜潜逃。但苏俄还是缴获了一批他仓皇逃窜来不及销毁的文件。

    这其中,就有他在中国是如何潜伏的,如何刺探情报的。这些情报,苏俄方面当然不会和国民政府分享了。所以从始至终,国民政府都认为他是一个亲近中国的日本人。甚至,在九·一八事件中,川上胜吉还来了一封所谓的信,得到了委员长的表扬。

    这应该是他在为未来的继续潜伏做准备。1931年,我脱离了工农党,33年,我宣誓效忠党国,原本这个川上胜吉我也早就忘了,可是,偏偏他的所谓儿子川上秀喜出现了。我一听他是川上胜吉的儿子,当时就知道,这是一个潜伏间谍!”

    孟绍原听到这里哭笑不得。

    这川上秀喜也是倒霉催的。

    本来川上胜吉在中国精心伪装了那么多年,深藏不露,连委员长都夸奖过他,眼下他的“儿子”因为同情中国而叛逃,完全在情理之中。

    可而他是,日本人哪里想到,会出现一个曾经在莫斯科学习过,而且还亲自参与了川上胜吉案子的人?

    国民政府、工农党、莫斯科,本来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就因为一个程义明的出现,而彻底让这个计划暴露。

    哪怕是孟绍原,也绝对想不到居然会有如此戏剧化的变化。

    老天在亡日本人的这个计划。

    “在我知道了日本人的计划后,立刻和周伟龙进行了商议。”程义明继续说道:“我们觉得当场逮捕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义,不如将计就计,把他给留下来,利用他给日本人发送错误的情报。周伟龙随即又建议,是否可以借助川上秀喜让人潜伏到日本人那里去?

    我们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陈荣阳,觉得他很合适进行这个计划。我们判断川上秀喜是陆军部的情报人员,和日本陆军情报系统联系,他们不会来绑架川上秀喜的。所以我们选择了让陈荣阳向日本外务省情报部门报告,果然,外务省的特务机关一听就如获至宝!”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在赤木亲之的指挥下,利用陈荣阳提供的情报,外务省的特务机构顺利的找到了川上秀喜的藏身地点,并且绑架了他。

    川上秀喜有口难言,他绝对不能泄露这个绝密计划。

    在周伟龙和程一鸣的设想里,将来能够再把川上秀喜“救出来”最好,实在救不出来的话,那么也可以让陈荣阳得到日本人的信任。

    而在孟绍原知道了“狗耳”的存在后,他们在向戴笠做了汇报之后,当机立断,决定启用孟绍原来配合他们完成任务。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孟绍原居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是一个局。

    “我想,这应该是潜伏和反间的较量。”孟绍原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有人利用我,可现在是抗战时期,一切的不满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你们要我救川上秀喜,那我就去救,而且在我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后,我知道这会是一个非常轻松的任务,日本人也会‘配合’我的。”

    能够让日本人那么主动配合的,恐怕也只有一个孟绍原了。

    “一切进行的都很完美。”陈荣阳喃喃地说道:“除了那两个死去的兄弟。”

    孟绍原和程义明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了配合这个计划,两名军统的弟兄被日本人打死了。

    “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陈荣阳的声音甚至都有一些颤抖:“日本人枪杀了他们,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到了日本人那里,晚上一闭眼睛,就会看到这两个兄弟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问我,为什么要出卖他们,为什么?”

    这种心态不好。

    孟绍原敏锐的察觉到了。

    如果一个潜伏人员,长期生活在自责中,他很快就会因为承受不了心理压力而崩溃的。

    而身为一个心理学家,现在要采取的最好方式就是转移他对于这件事情的注意力。

    要让他觉得,一切的出卖背叛,都是为了任务。

    要让他觉得这么做,值得。

    “一会,还有让你更加痛苦的事情。”孟绍原心里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荣阳,在我认为你怯战后,我一直非常心痛,我们在杭州警官学校的时候,是发过誓言的。现在我知道了你的真实目的,我很开心,我没有看错我的同学。

    在日本人那里潜伏,你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日本人没有那么轻易的相信你。你将来也许还得出卖更多的同志,可你只要得到一份重要的情报,所有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如果需要帮助的话,你记得,我在上海!”

    陈荣阳默默的点了点头。

    “孟主任,有你的协助太好了。”程义明也多少放心了一些:“经过你都知道了,时间也不早了,陈荣阳可以回到日本人那里去了。”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孟绍原却忽然这么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能够跑到这里吗,荣阳?因为我吩咐了我的人,不要对你追的太凶。可是你那么轻松的就逃脱了,日本人一定会怀疑的。军统对待叛徒,可从来都是不留情的。”

    陈荣阳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居然笑了:“绍原,说吧,怎么办?”

    “我会打伤你。”孟绍原掏出了手枪:“打伤你的一只胳膊,苦肉计,很多时候总是最有用的。这一枪,会由我亲自来打。”

    孟绍原必须要减轻陈荣阳害死两名同伴而在内心带来的愧疚。

    他是陈荣阳的同学,是好朋友,一个好朋友,为了完成任务,打伤另一个好朋友,会让陈荣阳的愧疚心理,产生一些变化,觉得为了任务什么样的牺牲都能付出。

    “孟少爷要杀的人,只打伤了一只胳膊?”陈荣阳笑了:“绍原,一会我会背对着你,向我背后开枪,我伤得越重,日本人会越相信我是军统的叛徒!”

    孟绍原怔住了。

    朝他背后开枪?

    他没有把握,一点把握也都没有。

    万一……

    不,不行!

    这一刻,孟绍原迟疑了。

    不对,陈荣阳要求自己这么做,除了要取得日本人的信任外,是不是,他心底的最深处认为,即便孟绍原把他打死了,他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潜伏特工总是处在黑暗中,他们和正常人一样会害怕。在黑暗里待的时间长了,他们的心态会产生很严重的变化。

    两个同伴的死,带给陈荣阳的创伤太大了。

    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说,其实陈荣阳并不特别适合潜伏。

    陈荣阳却已经背转过了身子,他,无所畏惧。

    “程书记,你来吧。”孟绍原退缩了。

    他是第一次退缩了。

    “还是,你来吧。”程义明也后退了一步。

    谁能下得了手?

    只能保证自己的这一枪,能够让陈荣阳活下来?

    陈荣阳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孟绍原,才进杭州警官学校,你的枪法是出了名的烂!毕业考核,你所有的成绩都是甲等,只有枪法不是!这么多时候了,你的枪法一点进步都没有吗?来啊,别让我看不起你!”

    没有办法近距离射击。

    日本人也许会进行检查,远距离射击和近距离射击,凭借火药在肌肤上的灼伤程度就能够分辨得出。

    孟绍原承认自己的枪法大有进步,如果是对付日本人,他不会有任何的迟疑,但现在站在前面的,可是自己的兄弟啊。

    “来啊!婆婆妈妈的,他妈的,你孟绍原不是一向很嚣张跋扈的吗?”陈荣阳大声骂了起来:“赶紧的,一开枪,就会有人来的!”

    “陈荣阳,我要是打死了你了,我孟绍原欠你一条命!”

    “砰砰砰!”

    三声枪响,忽然传出。

    ……

    “没事吧?”

    “应该没事吧。”

    孟绍原一点都不确定,坐在轿车里,他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三枪,第一枪我是打的他的肩膀,第二枪,打的他的大腿,第三枪……我好像避过了致命处……不对,我打到哪里了?”

    孟绍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应激性焦虑症,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一个心理学家,自己的心理上已经出现了问题。

    “希望能够成功。”程义明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们前后派出了八批特工,前面七批全部失败了,只有陈荣阳这里……”

    潜伏,永远都没有那么的简单,不是说哪个人说自己叛变了,敌人就会轻易的相信他。潜伏者,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取得对手的信任。

    田七如此,陈荣阳也是如此。

    而且,他们永远也都不知道在未来会发生什么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