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康纯、桥本及吾等人的前后死去,沉重的打击到了日本人的士气。

    1939年4月,时任日本驻上海特务机构总头目的土肥原贤二,下达了一个其实非常正确的命令:

    停止对军统发起攻击作战,各部固守现有利益。

    这一道命令,能够确保日本驻沪机构不再遭受重大损失,徐徐恢复,然后寻找新的机会。

    在上海,日军对公共租界采取的是包围态势,公共租界早就成为了“孤岛”,租界内外的军统,只能单独作战,这是他们最大的劣势。

    所以,徐徐推进是土肥原贤二做出的明智选择。

    然而,这却引起了军部的强烈不满。

    这也成为了压垮土肥原贤二的最后一块石头。

    而在此时,军统也同样停止了进攻。

    连续的作战,让他们疲惫不堪。

    军统一样需要休养调整。

    孟绍原于四月初发布命令:

    在这一个月内,军统局上海区全面进入到“冬眠”状态,各部除监视日寇外,不许进行大型行动。

    这种“冬眠”状态肯定不会持久,因为,汪精卫就快要来上海了。

    到了那个时候,军统将从短暂的睡眠中醒来,又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刻了。

    孟绍原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我要好好的休息几天,除非有紧急任务,否则不要来打扰我。”

    “好的,知道了。”

    孟绍原特别叮嘱了一下。

    难得的假期啊。

    从现在到土肥原贤二的接任者到来,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动静。

    汪精卫也要到下个月才会到上海呢。

    趁着这段时候,天天和索菲亚昏天黑地翻天覆地开天辟地……

    算了,天天的话,体力好像跟不上。

    还是看看有什么别的目标?

    虞雁楚?

    不敢碰啊,老师特别叮嘱过自己的。

    齐雪贞?

    自己的徒弟,下不了手啊。

    正在那里想入非非,吴静怡忽然带着机要员小曾进来了。

    孟绍原一个激灵,那天自己很没有公德的把茶水往外一泼,结果全泼在了小曾的身上,别是吴静怡出卖了自己,小曾来找自己报复了吧?

    “孟区长,小曾遇到个事,想找你帮个忙。”吴静怡一开口就说道:“她自己又不好意思直接和你说。”

    “什么事?”孟绍原懒洋洋的问道。

    小曾赶紧说道:“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是我表妹的事……”

    “哎,别太复杂啊。”孟绍原打断了她:“我现在准备给自己放个假,太复杂的事,耽误到我休息啊。”

    “也不算太复杂,可当中一时半会我说不清,要不,让我表妹来和您说?”

    这也是军统的规矩,像区长办公室,等于是军统局上海区总部,不经过批准,任何外来者不得入内。

    孟绍原看了一下时间:“半个小时之内能不能到?”

    “能,能。”

    “那就让他来吧,别耽误我吃中饭了。”

    ……

    小曾的表妹叫陈婉若,刚刚大学毕业,在报社里当实习记者。

    个头不高,人也长得很普通,带着黑边眼镜,怯生生的。

    不过左手腕上戴着一只手镯,看着晶莹剔透,倒是挺漂亮的。

    “这是我们孟区长,你有什么事,他一定能帮你解决的。”

    小曾对自己表妹说道。

    咦,堂堂军统局大区区长,怎么好像大白菜,论批发,是个人就能认识,是个人就能找你帮忙的啊?

    “我……我大概是被人骗了。”陈婉若一张口,眼眶就红了。

    “骗了?”孟绍原随口一问:“骗钱还是骗色啊?”

    “唰”的一下,陈婉若不光是眼眶红,整个脸都涨的通红。

    还是小曾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区长了:“被骗了钱,二十四块大洋。”

    二十四块?

    对孟绍原来说不多,可对于这样刚毕业的小记者来说就是一笔巨款了。

    “说说看,怎么回事?”孟绍原闲着也是闲着。

    陈婉若这才大着胆子说道:“我们的总编听说我要去采访,就让我到罗记代客赎当那里看看能不能帮着买一块表。”

    代客赎当?

    孟绍原似乎有些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由于日子一天天难过,很多人不得不把物品送往典当铺、靠一点“当金”勉强度日的人越来越多,嗅觉灵敏的商人们很快便嗅出了其中的“商机”。

    花几个钱,将那些当票收买过来,让此票与物主永远脱离关系,再转手出卖,不就可以大赚一笔了么!

    于是,很多商家,上有堂堂首饰店、金器铺,下至旧货店、纸烟摊等,甚至连普通住家也纷纷挂出代客赎当的招牌,

    将物品送往当铺,是当不到多少钱的,名义上“值十当五”,即价值百元的物品可以当五十元,实际上往往只能到手三四十元,甚至还要低些。

    而一旦过了期限又无力赎回,原物就归商家所有了。在这种情况下,不少人自知无力赎回原物,情愿出卖当票以减少损失。

    另外一些人则手头不宽,从代客赎当者手中买得当票后,再从当铺赎出物品,虽然旧了些,却比新货便宜得多,何乐而不为?

    接受了主编拜托的陈婉若,在完成采访任务之后找到了罗记。

    并且在罗记里买了一张他们收下的当票,票面上写的是只“双骑马十五钻长方形手表”,当价12块大洋,当票要售10块大洋。

    经过讨价还价,当票降为8块成交。陈婉若心中暗想,以20块钱买一只价值五六十块钱的手表,还是挺合算的,交款后便拿着当票,兴冲冲地去找票面上标明的那家典当行。

    费了好一番周折,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弄堂里找到了那家当铺。

    所谓“当铺”也是由住家改成,只在紧闭的门上漆了一个黑色的“當”字。叩开大门,里面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伙计,大概他正在打瞌睡,伸了一个懒腰后,又费力地瞪起那双睁不开的睡眼,冷冷地问:“什么事?”

    “赎当啊。”陈婉若坦然回答后,不由暗暗慨叹,从你这副神情,也可以推想到,当初物主于困窘中拿着物件来求当的时候,你的脸色还不知要难看到什么样子呢。

    坐在柜台里的账房先生,将陈婉若送上去的当票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将算盘滴滴答答地拨了好一阵,才抬起头来说:“利息3块钱,存寄费1块钱……”

    陈婉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物主拿了对方12块当金,过了5个月,竟然要付3块钱利息加1块钱存寄费。

    然而,既已到了这个地步,只得一并捧上16块大洋,交给那个先生。

    足足过了一刻钟,伙计才拿着一个小白纸包,出来交给陈婉若。陈婉若打开一看,那的确是只长方形的手表。

    只不过,表壳的四周已经生了不少黄锈,表面的玻璃还有条裂纹,表带也旧得几乎快要折断了……

    总之,看到这只手表,立刻就会想到弄堂口的破损路面,与想象中的漂亮手表相差太远了!

    陈婉若与伙计交涉,说是我花了这么多钱,手表何至于坏到这种地步?

    伙计立刻板着脸叱道:“胡说!典当铺里哪有弄错物品的事情?你自己不好好保管,怎能赖别人?”

    既然钱与当票已经送过去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陈婉若只得自认晦气,一个转念,又默默安慰自己,表壳和玻璃不好,只要内部机件好,也是一样的嘛,顿时,心里又浮起新的希望,但把表拿到耳边一听……

    居然一点声息也没有!心中一慌,把拨发条的小螺丝转了几下,仍然没有;再转几下,还是一样。

    那个伙计却早已不耐烦了,直着嗓子叫唤:“去罢!还呆在那儿干啥?”

    陈婉若无奈,回身走出门来,站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怀着一线希望,打开后面的表壳。

    这小玩艺儿一打滑,立刻将里面藏着的零乱的小螺丝、小轮齿、小铜块等,倒翻了一地,只有那断了的发条,像小蛇一样拖在外面,一端还钉在轮齿上,不住地摇晃、抖动。

    那许多小零件都嵌进裂坏的路缝里,再难收拾起来……

    ……

    听到这里,孟绍原笑道:“这本来就是大上海最常见到的骗局,罗记和那个当铺本就是一家的,他们串通起来,专门骗你们这些想贪小便宜的人……嗯?”

    孟绍原忽然想起什么:“陈婉若,你是在家小报社吧?”

    “是啊,一共就四个人。”

    “那就对了。”

    孟绍原摇了摇头:“我再猜猜,你赎当的钱,也是你们总编辑给你的,而且和你花掉的还差不多,对不对?”

    “对,对。”陈婉若连声说道:“总编一共给了我二十五块大洋。”

    “这家是什么狗屁报社。”孟绍原笑道:“他们就是专门骗你们这些人的,二十四块大洋,你们总编,罗记,当铺,大家一起分了。然后,你没办成事,还得赔总编二十四块大洋。但你又没钱,怎么办呢?你手上不是戴了个镯子吗?我看还挺值钱的。总编肯定会让你拿这个镯子作为补偿,我估计,你去应聘的时候他就已经盯着了。”

    “这是我妈妈给我的。”陈婉若眼泪水都下来了。

    “别哭,别哭。”孟绍原急忙说道:“吴静怡,你派两个人,跟这小姑娘去一趟,把这事给解决了。”

    但凡军统要出这样的私人任务,那是一定要得到上面允许的。

    陈婉若连声道谢。

    只是这个时候的孟绍原,做梦也都不会想到,自己今天顺手帮的一个小忙,在未来,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将会给予自己多么巨大的帮助!